從無聲里突圍：湖南女孩江夢南感動中國

馮瑋

半歲之后喪失聽力，她在父母的幫助下，通過讀唇語學會了“聽”和“說”，一路突圍，成為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在讀博士。3月3日，湖南女孩江夢南當選為2021感動中國年度人物。在頒獎現場，主持人敬一丹用唇語對江夢南說了一句話：我非常佩服你的爸爸媽媽。

對于江夢南而言，她最想感謝的就是父母。當被上帝關上一扇窗的時候，父母與她一起，推開了世界的門。

1992年，在被群山包圍的湖南莽山，當地初中老師趙長軍、江文革夫婦迎來了女兒的降生。他們把對生活的美好期許寄托在這個可愛的小生命上，孩子依照瑤族習俗隨母姓，名字則取“夢里江南，歲月靜好”之意。

6個多月時，小夢南得了一場急性肺炎，病好之后總是格外安靜，夫妻倆試著在孩子的身旁拍手或是搖鑰匙，想盡辦法逗她笑，但她總是呆呆的。他們抱著襁褓中的小嬰孩來到長沙檢查，醫生診斷這是“極重度神經性耳聾”。

他們怎么也不愿相信，每到節假日就會帶著孩子去長沙、北京等地求醫，但結果都一樣。身邊很多人勸他們把小夢南送去特教學校，再要一個孩子，夫妻倆卻堅持，“要把所有的愛都給女兒。”

到底是讓女兒盡早適應成為一個“聾啞人”，還是讓她成為一個“正常人”？他們選擇了后者，也選擇了讓自己和孩子都更艱難的一條路。

帶著孩子四處求醫，夫妻倆的生活已然捉襟見肘。趙長軍把大把時間花在了茶園和果園上。那幾年，他被曬得黝黑，每天不得不盤算如何增產，哪里的收購價格更高，成了一個地道的茶農、果農。

夫妻倆對女兒的期待也在不斷降低，他們只希望女兒在未來能有基本的生活能力。但即便只是這樣的期待，對于當時的小夢南來說還是太難了——她連“爸爸媽媽”都說不出來。

小夢南1歲4個月時，夫妻二人又一次帶著她去北京看病，又一次，無功而返。默默打包行李時，小夢南一不小心把球滾到了自己夠不到的地方，“媽媽”，小夢南突然喊出了聲。

夫妻倆怔了許久，跑上去抱住孩子，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有眼淚一直往下流。那是含糊不清的“啊啊”聲，但兩人都從這一聲中得到了巨大滿足：媽媽認為女兒喊的是“媽媽”，爸爸則堅信那聲是在叫“爸爸”。

最后他們都笑著說不重要，女兒主動發聲的意識，已經足夠把他們從不斷重復的失望中拯救出來，那束光終于開始照進來了。

確定了女兒可以發聲，夫妻倆開始系統地教孩子學說話。

一開始，他們每天抱著女兒在鏡子前練習口型，教她如何擺放舌頭。起初小夢南只會張口，發不出聲音。夫妻倆就讓女兒摸著他們的喉嚨，感受聲帶振動。有一些口型非常像的音，比如花、瓜，他們就要把女兒的手放在自己嘴巴旁邊感受氣流。花，有氣流，瓜，沒有。

為了女兒能夠“說話”，媽媽江文革利用暑假到長沙學習聾兒言語康復技巧，拿到了縣里第一張“言語康復師”證書。爸爸趙長軍則買回了所有能買到的耳科和言語康復的書籍，自己整理出了一份《關于縣城內開設聾兒言語康復指導機構的可行性報告》，并交到郴州市殘聯。

在父母的不懈努力之下，小夢南逐漸學會了發聲。與普通人不同，她不是靠聽覺，而是需要記住每個音節和每個字的口型，以及舌頭的形狀和擺放位置。

到上小學之前，小夢南已經熟練掌握了拼音，也比同齡人認識更多字。因為父母的堅持，小夢南終于入讀了正常的公辦小學。

從那時起，她就一直坐在教室的前排中間位置——她需要讀老師的口型“聽課”。然而老師也不是每時每刻都面向她，所以大部分時候，她都是靠看板書，然后自學趕進度。笨鳥先飛早入林，小學四年級以前江夢南一直都是班上的前三名。四年級暑假時，她已經把五年級的課程學完。

小升初時，江夢南考了全市第二名。她主動提出要去100多公里外的郴州六中上學，“不能一直在父母的保護下生活”。媽媽不同意，爸爸沉默，兩人最終統一意見，尊重女兒的選擇。第一次獨自離家生活，江夢南的懂事讓父母感到欣慰。過馬路時，她挽住媽媽的胳膊，一臉嚴肅地叮囑她看紅綠燈。

“聽不見是既定的事實，與其怨天尤人，還不如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克服這點。”深諳堅持比天賦更重要的江夢南，在經歷了兩次高考后以615分的高分考上吉林大學。她本想選擇醫學專業，但馬上又意識到醫生要和病人交流，有時病人也會戴口罩，她會看不到別人在說什么，于是選擇了“一樣能治病救人”的藥學。

“我從來不承認也不把自己看成是弱勢的一方。我特別擔心別人因為我聽不見，就降低對我的要求。我只希望大家把我當成一個健全人看待，對我提一樣的要求。”2018年，江夢南考上了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博士生，主攻腫瘤免疫和機器學習。

當時人工耳蝸的技術已臻于完善，江夢南決定做人工耳蝸植入手術。做手術前，為了安慰緊張的媽媽，她打趣道：“一閉眼一睜眼，手術就完事了。”

重獲失去26年的聽力，人生第一次，她真切地聽到了世界。每一種聲音都是新鮮的，汽車鳴笛聲、下課鈴聲、雷雨聲……還有她一直想感受的歌聲。但新的困難也接踵而至，為了建立聲音與文字之間的聯系，她必須持續進行聽力訓練。

在校園里，江夢南加入了清華大學學生無障礙發展研究協會，致力于向校內外師生、社會公眾普及無障礙理念，推動校園無障礙環境建設，“我們中國有幾千萬殘障人士，我現在開始意識到要去考慮其他人，如果無障礙做得非常完備，殘障人士也能跟健全人一樣輕松地生活，我覺得這才是更美好的世界。”

如果一切順利，江夢南將于今年年底博士畢業，未來，她想繼續解決生命健康的難題，“如果我能夠做一些什么，讓別人不再那么辛苦那么艱難，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