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真話與《講好真話》

趙振宇

經過十年的努力，我撰寫的《講好真話》一書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由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出版，現已列為湖北省委宣傳部與華中科技大學和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科共建項目。

1982年我大學畢業分配到長江日報工作，先后任評論理論部主任、文化報總編輯、高級編輯，2001年調入大學任教，先后任新聞系主任、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評論研究中心主任。一個媒體評論員到高校教授評論，長期的媒體評論和教學實踐促使我思考一個問題：評論是什么，如何認識它，怎樣發揮它在社會進程中的積極作用？在長期的教學實踐和理論研究中，我慢慢悟出并堅定了這樣一種認識：從新聞學視野解讀新聞評論——新聞評論作為一種觀點信息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自然也得到媒體的重視；從社會發展視野研究新聞評論——新聞評論作為輿論環境建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促進民主政治建設中越來越發揮著積極作用；從認識論視野闡釋新聞評論——新聞評論作為一種理性認識的表現形式，有助于人們的更全面更科學地認識世界。由此得出結論：評論是一項需要普及和提高的公民素質。

2020年新冠肺炎病毒的來襲，不僅考驗著我們的醫治救援水平，考驗著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同時，也是檢驗和提高人們意見表達的好時機好場所。隨著疫情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話題引起人們的關注和參與，宅在家里的人們通過網絡交流切磋互通有無。面對疫情，講真話才有力量，有力量才敢講真話，唯科學才能講好真話，大家都講真話真話才能走天下，天下真話暢行還有謠言的位置嗎？在疫情面前如何保障民眾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和評論權，如何通暢講真話的渠道，設置鼓勵民眾暢所欲言的獎勵機制，媒體如何搞好新聞報道和輿論監督，政府怎樣面對和接受輿論監督，領導干部怎樣講好真話當好新聞發言人的角色，等等。這些都是人人能參與，大家皆能說的老問題新課題。

所謂講真話就是講心里話，講自己對客觀現實的真實反映（意見和建議），講自己愿意講的話，講自己認為是正確的話。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常常與“虛假”“偽裝”相對應。“虛假”說的是與現實不符，而“偽裝”則是憑借的外部力量有意掩飾自己的本來面目。

“講真話”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予以解讀——

一要真實地反映客觀現實。公民的意愿表達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反映，這種反映不以人的主觀意志而轉移?？陀^存在的物質世界，不論是自然的，還是社會的，不論是“馬航失聯”“問題疫苗”“新冠肺炎”等突發事件，還是生老病殘衣食住行的生活瑣事，它都是真實的客觀存在。

我們提倡講真話，當然不是語無倫次、胡言亂語。那么，怎樣才能鑒別我們的意見表達是否符合客觀實際呢？只有經過實踐的檢驗，才能確認它的真偽和優劣。公民在參與政治活動中，力求說真話是指說正確和基本正確的話。為什么說“力求”呢 ，這是因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互動和諧統一運動中，常常會出現一些不以人的意志轉移的眾多突發、偶發因素。這些因素的出現，會影響人們對客觀事物的觀察與判斷，自然也會影響人們的意見表達?！傲η蟆?，是我們講真話的初衷，最終實現“正確和基本正確的話”則是我們努力的方向和目標，這就是人的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運動變化 、發展、互動的辯證法。

二是發自肺腑的由衷之言。首先它是人們在安全自由狀態下的自然表露。真話不是官場之語，不是應酬之言，不需要裝腔作勢，也不能頤指氣使。公民能心情舒暢講真話，是人權的基本要求；保障公民講真話的權力，是國家民主政治進步的表現。馬克思指出：“發表意見的自由是一切自由中最神圣的，因為它是一切的基礎。”（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卷，P573）

發自肺腑的由衷之言的第二層意思是說，這種由衷之言可能是不正確不全面甚至是錯誤的話。在現實中常有這樣的誤解，以為講了真話就一定是正確的，有關方面就一定要全盤接受并付諸行動，否則就是不聽真話、不讓人們講真話以致不讓人講話。

發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強調的是人們說話的一種心理狀態，它是自由的、安全的、不受利誘和不受強迫的。至于這些話是否正確，是否為真理，卻是要接受實踐檢驗的。通暢公民講真話的渠道、掌握民情，是領導科學決策的首要前提：正確的話，可以幫助決策者把握時局，認清形勢，科學決策；片面或錯誤的話，也有利于掌握動態，分析原因，從另一面或反面檢查改進工作。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經常批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而聰明人卻會從“對策”中發現問題、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勇于和善于傾聽意見特別是不同意見、反對意見和錯誤意見，也是這個道理。

真話不是真理，真話不是政策，真話不一定要全盤接受，真話有時也是錯誤的，講了錯誤的話要承認要改正。公民意見表達的過程也是一個學習和體驗的過程，在民眾自覺參與和平等交流中，大家會在過程的體驗中感悟到國家法律的尊嚴，建設的艱辛，管理的繁雜，社會的多樣化。通過學習和升華，對于提高整個民族的政治和科學文化素質是大有好處的。提高同媒體打交道的能力，是執政黨的一項重要任務。但在現實中，時常會碰到這樣的情況，應邀為機關干部講授如何應對突發事件，怎樣與媒體打交道和開好新聞發布等方面的講座，主辦方很重視，“四大家”都會有人來聽，但是卻很少有“一把手”與會?，F在的問題，常常是“一把手”要決定轄區應對突發事件的處置，要在新聞發布會上面對媒體，他們的表現直接影響所轄地方的工作及外界對他們的評價。

提高領導干部特別是“一把手”同媒體打交道的能力，首先從當好新聞發言人開始，學會在媒體面前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意見。接受媒體采訪和回答記者提問與自己檢査工作作報告不一樣，它必須符合新聞傳播的規律，在電視直播的現場要求更高。其一，它要求用大家都聽得明白的簡短語言表達自己的意見，要求官員們注意自己的形態、語言、語氣和現場回應；其二，它要求在規定的時間里完成。要做到這兩點其實是很難的，正因為難，才需要我們學習提高。有的地方電視問政為了保證官員回答問題守時，采用了電腦讀秒計時器，超時就會發出翁鳴聲直到關閉話筒。這些都向官員提高面對媒體的能力發出挑戰。

我以為，講真話還要注意對時間的把握，有時要“搶”，有時也需要“養”。我提出“時間文明”的理念，就是早些年出訪美國參加學術會議所到之處均發現時鐘準確無誤，而國內時鐘多有不準，由此差異我深入思考后而產生的。幾年后我作為政府參事參加市政協會議發現武漢“兩會”會場多處多次時鐘不準問題，繼而與市政府參事室共同策劃，把握與市長對話的時機提出建議，最終促成唐良智市長表態贊同、武漢市政府辦公廳發文在全市開展“時間文明”活動并引起新華社關注，向全國發通稿報道。真話總是要講的，但什么時候講，卻至關重要。我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研究程序理論，主持多項國家和省部級課題，出版國家課題研究成果《程序的監督與監督的程序》和《應對突發事件——輿論引導系統論》。較好的理論探索與實踐經驗，使得這本書中“講好真話的實現路徑”，也就有了程序化的現實可行性。

我曾多次以“特邀評論員”身份參加武漢和外地“電視問政”直播節目，多次被中央電視臺報道，也在新聞學院接受了英國電臺記者的采訪。同時，也因為點評時的表現常被觀眾譽為“最犀利的評論員”。我認為，現實問題是一切研究的源頭，關注社會，參與實踐，與時俱進是一切研究者的職責。一個有良知有責任感的知識人，應該是知識和文憑，關注和投入，批判和建設三者的完整統一。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這種檢驗則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歷史階段?！爸v好真話”一定要有這樣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講真話不僅是每個人的本能，更是憲法賦予每個公民的權利。但在這樣一個移動互聯時代，在這樣一個所謂的“后真相”時代，真相似乎越來越稀缺，真話也似乎越來越難講。但正因為如此，講真話、講好真話才顯得尤其可貴。今天，我們不能一味鼓勵“想到就說”，而是力求“想好了再說”，提倡“講好真話”?！昂鷣y講話”“講不好話”不僅無助于問題的解決，而且只會徒增網絡的喧囂與嘈雜。

我們進入新時代，有必要在全社會提倡和獎勵講真話，學習講好真話，提高講真話的表達藝術和技巧；反對講假話，批評和懲罰講假話——建立一種良好政治生態的輿論環境和管理體制。寫作的過程 ，也是一個不斷提升自己的過程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將努力以積極審慎的態度，以鍥而不舍的精神，說一點自己能夠說、說得好的話，做一點自己能夠做、做得好的事——與諸位同仁朋友共勉。

（作者系華中科技大學新聞學院教授，中央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首席專家、中國故事創意傳播研究院智庫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