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戍日記（組章）

余 真/廣東

溫度

枕巾，傳遞著我過去的體溫，晨粥把沸騰的早市過渡給我。涼席因貼膚而燥熱，我因愛時時為失去愛憂慮。父母成為父母，二十多年仍不得其法，我剛記清陳西路的位置，就已經失去了在那里久久停駐的價值。

晚風啊細膩，我很多年沒有再次為酒以外的東西臉紅。也多次后悔，那一日故作平靜的相送。坦然得像我們初次擁抱那樣，坦然得像周五晚上，終于可以敞開心扉喝醉，不必擔心醉態，也不必擔憂明日還有什么必須達成的事情。迎來送往。我以為我是可以任你來去的一間客廳。

我以為我可以接受你離去過，有一天你回頭，我還帶著和你初識的笑容。我們就可以再愛一場，如同從街道折返回去。

“親愛的酒保，我要續上一杯。”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親愛的布爾。我因炙熱將你愛過而不能接受，你成為我心上空缺的一部分。

“我不喝橘子味的酒了，換了新的理由，推掉那些我不能融入的聚會。同樣發胖但已能靠著自嘲消解尷尬，不需要你的維護我犯昨天的錯誤，但已有新的未清賬本。”

予君書

我想和你做一切，不管你是誰。歷朝歷代，我都有愛你的面目。你是才子，我就在旁紅袖添香。你是薄情郎，我就陪你秉燭夜游。你是販夫走卒，我就和你拋頭露面、走街串巷。

不管是長安城還是汴京，不管是錦官城還是江州。不管是佳緣還是冤孽，不管是人間還是地府。

我生平第一要務，就是愛你。我身后全部遺憾，就是不夠。

良夜

空調放送一個人的冷僻，窗外有許多人同樣不眠以燈光對壘。孤獨是我的見習老師，我從未合格，在人生之途，仍然踉踉蹌蹌地走著。這夜晚寂寞得銷魂，它像我父親熏壞的肺葉。我在聽一首常聽的歌，在愛一個不歸來的人。我還在想《神雕俠侶》里裘千尺悲憤的那句臺詞。我還在咀嚼一個觸之即破的名字。

夜晚的海浪沖向我，我這已千錘百煉的暗礁，我想不見天日地埋在海浪里。我想聽海妖的歌聲響起，我想信賴一場錯覺。我腹中空空，大腦循環同一個美夢。

我想愛你。

日落有感

我愛日落勝于日出，不僅僅是由于日落本身美得驚心動魄，更是因為我同絕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錯過日出。

生命總是錯過，世間那么多美好的景色，我卻只能有限地見證它們。

凈含量500g的食用鹽，總有一部分要成為炒菜途中的失算，總有一部分要和包裝袋一起走進垃圾桶，成為遺憾。

日出是美的，它固然是美的，漆黑一片的夜空被一點點兒暈開，變成敦厚的藍色，太陽慢慢從山巒走到碧空，從枝葉交錯走到無一物遮擋，從窗外走到建筑里面，從窗臺走進人的眼里、心里。再無聊而貧瘠的生命，經過這樣的光彩渲染，也顯得美好起來。

然而我仍愛日落，它昏黃或者殷紅，孤寂，群鳥返巢，連同這沉醉的色彩都要隨時散去，如同擊毀的廢墟。

固戍日記

因為愛情的緣故，我在固戍生活了兩年。

我和戀人住在固戍海濱新村，這里是真的有海，只是不藍，只微微地有點灰藍調的粼粼波光。我喜夜晚勝過白晝，一日事畢的夜晚，與工作和社交再無干系，我可以坐在他的電動車后座上，看連續不斷的路燈，跟擦亮火柴棍一樣，在漆黑一片中刮下綿長的亮跡。

旁邊是因為夜而陷入深沉的觀賞樹，在晚風中大大咧咧地把葉片搖擺著。

另一隅是夜宵攤的帝國，炸串的滋滋油聲、炒飯的顛鍋響，還有食客手中撕拉開的雞腿、鴨翅，孜然的香氣、海鮮的腥氣、糖水鋪的甜氣，一闋一闋地彈奏著，鳴歇不止。

一生中最平穩的日子就在這里徐徐展開，我和男友在許多個路邊攤對坐，看人間煙火的漫卷。老板知道我們是熟客，有時會給我們抹掉零頭，有時會加入我們的小酌。

我們陌生著，但可以像朋友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