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夜

錢義薄

日沉西山，天地昏黃。寒冬的四野是寂靜的，唯有家中新掛的春聯還未貼好，在冷風中獵獵作響。

夕陽的余暉灑在庭院里，院角的黃豆殘枝，被陽光鍍上了一層厚重的黃。外婆用一根銀簪攏起頭發，穿上粗布圍裙，在灶邊忙碌起來。

待“送灶”的食物準備好，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婆從院角抱上一捆豆秸，手執打火機，向柴草堆走去。冷風呼嘯著吹在臉上，讓人直發抖。打火機的火苗在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外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著了最上方的豆秸。頓時，柴草堆上冒出一團小小的火焰，緊接著又猛地噴出一條猛烈的火舌，側耳細聽，柴草堆內仿佛有窸窸窣窣聲傳來。等到火焰遍布時，這聲音便化為洶涌的洪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很快，周圍的人和物都被照得通紅，身上頓時暖和起來。外婆對我說：“這是一種天然炮仗，象征著來年好收成！”我認真傾聽，細細端詳，豆秸燃燒時，那噼噼啪啪的聲音，果真像極了放炮仗，而那跳躍的火苗，也給這個寒冷的冬夜帶來了幾分暖意。

燒過豆秸，“送灶”的時辰就正式到了。

外婆早早地便囑咐我洗凈雙手。她在灶臺點上香燭，我則幫忙擺上赤豆飯、炒菜頭，重點是撒了紅糖的“團圓飯”，一齊供灶家菩薩。外婆神情莊重，我自然也不敢怠慢，跟著她虔誠地三叩首。燭淚緩緩流動著，柔和的燭光將廚房映照得朦朦朧朧。外婆便在這朦朧中給我講述“送灶”的故事。她一手將我攬入懷中，慢悠悠地講道：“灶家菩薩會在每年的廿四夜上天，到玉帝那里匯報人間善惡。我們恭送他們上天，除夕夜再喜迎他們回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外婆的聲音很溫柔，我聽得很認真。在微紅的燭光映襯下，外婆的面容是那么慈祥，那么寧靜。在那和藹的目光中，我仿佛窺見了一位平凡莊稼人企盼四季安好的心愿。

莊重的儀式結束后，窗外已經一片漆黑。寒風從未關嚴實的窗縫里鉆進來，刺骨的涼。外婆將供過灶神的食物端來，晚餐便開始了。那些豐盛的美食，如今我已忘卻大半，唯獨外婆“送灶”的故事，尤其是她安詳的面容，深深留在我的記憶中。

在那些平凡的歲月里，樸實的人們無不傳承著久遠的習俗，一遍一遍，訴說著關于平安喜樂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