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赫
摘要:.在中國歷史上,“天下觀”曾深入人心。受此觀念影響,古代中國人甚至只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國家”,并堅信自己身處整個宇宙之中心。但晚清以來,列強通過堅船利炮打破了這種美好幻想,晚清政府在完成工業化的西方民族國家面前顯得不堪一擊。戰爭的失敗讓更多的中國人意識到中華文明彼時已不再是最發達文明的代表,而傳統的“天下觀”也已經開始在中西方文明的碰撞中式微。在此背景下,構建一個符合時代潮流的現代民族國家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關鍵詞:天下觀 民族國家 中西方文明
一、“天下觀”的歷史和發展
對于“天下觀”,中外學者曾做出過不同解讀。不少國內學者從中國傳統文化出發,認為“天下觀”是中國傳統文化核心價值觀的集中體現。例如李揚帆認為“天下觀”源自天道—天理觀念,其本質是一種華夏文化中心論(sinic centralism)。[ 1 ]錢穆認為古代中國人并沒有狹義的國家觀念,他們心中只有一個超越國家疆界的“天下”。[ 2 ]相較之下,國外學者更傾向于從現代國際關系的視角理解“天下觀”,如本杰明·史華慈把“天下觀”解釋為中國的世界秩序觀。[ 3 ]列文森認為“天下”就是中華帝國,他還指出相較“權力體”的“國”,“天下”是一個價值體。
結合上述,“天下觀”更多體現出的是古代中國人的一種世界觀。在地理層面上,傳統的“天圓地方”思維讓中國人認為世界有邊緣和中心之分,中國居于中心,其他國家散布四周;在文明層面上,自視擁有最高文明的中國人認為中國就是世界文明的中心,其他文明都是欠發達、缺教化的。基于這些概念,古代中國人認為自己身處宇宙中心就不足為奇了。事實上,“天下觀”從初現到深入人心也經歷了一個發展演變的過程。
自周朝以來,“天下觀”的理論開始出現。這種觀念最早只是抽象出來的一種上層意識,真正能理解其含義的僅為受過良好教育的士大夫階級。為了讓更多的底層百姓明確何為“天下”,“天下觀”開始被形象化:以同心圓為基本形態,文明程度最高的中國位于同心圓的最中央,外一圈為臣服于中國的具有一定文明的朝貢國,最外圈為未開化、野蠻的四夷。在這樣的形象刻畫下,地處同心圓中央的中國人自然就產生了強烈的優越感。那么,古代中國人對“天下觀”的信仰是否就體現著一種盲目自信,認為自身所代表的文明始終都占據了宇宙中心的位置呢?
有關誰是文明中心的問題,源于儒家思想的“夷夏之辯”提供了一個客觀的解讀:“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這一理念體現了“天下觀”的包容性和靈活性,即區分華夏和夷狄最重要的因素并非血統、種族,而是是否有文明、被開化。隨著歷史的演變,這種思想也在不斷進化,“理失而求諸野”就表明如果夷狄在時代中的發展超越華夏,那么夷狄入主華夏也是能被接受的。因此,幾千年來,中國大地雖然幾經朝代變遷,其中也不乏數次夷狄入主中原的情況出現(元、清),但思想上的“天下”觀念依舊堅挺。中國人對“天下觀”的自信直到晚清才被打破,自那以后中外文明間多次的碰撞讓中國被迫開啟了從“天下觀”向近代中國國家觀念的轉變。
二、文明的碰撞
近代中國國家觀念的轉變是受多種因素共同影響的,但深究其源,文明的碰撞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費正清在歐洲中心論的基礎上提出的“沖擊-反應”模式就是暗示只有在西方的沖擊下,中國才能拋棄傳統的“天下觀”,進而走向歐洲式的民族國家之路。盡管這一觀點在今天看來似乎有些絕對,但歷史上“西方沖擊”所帶來的影響力卻不能被忽視。
十六世紀,中國與西方開始了第一次官方接觸。萬歷年間,傳教士利瑪竇為大明皇帝帶來了一幅最新的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全圖》,圖中繪出了當時已知世界的大致模樣,并展示了包含中國在內世界各國的地理分布情況。據此,彼時的統治階級內部,傳統的“天下”觀念已經開始動搖。地圖表明至少在西方也有和中國類似的“國家”,它們的文明程度也似乎并不低于中國。甚至,如果中西方文明的碰撞在此時發生,已經完成地理大發現的西方可能會不落下風。不過由于當時的歐洲列強并未將戰略重心放在中國,所以明末爆發在中國沿海的幾次雙方間的小規模戰爭都以中國的勝利而告終,這反而讓統治階級認為西方不足為慮。機緣巧合之下,“天下觀”在當時并未受到大幅度沖擊。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晚清,當完成工業革命的西方列強再度來犯,并一舉攻到大清國的首都北京時,似乎一切都變了。生活在“天下”體系這個同心圓中央的人們突然發現,這些同樣有著高度文明的侵略者在獲得勝利后并沒有急于尋求占領這塊“神圣”的土地,他們選擇的是通過簽訂不平等條約來攫取利益、掠奪資源。這一沖擊在思想上似乎比現實中打了敗仗來得更加猛烈,人們開始意識到,原來長期以來引以為傲的“天下”中心也并非人人向往,西方列強在獲勝后并沒有像之前的入侵者那樣急于入主這塊土地、建立自己的王朝。半個世紀后,在不斷涌起的質疑聲中,1895年的甲午潰敗徹底粉碎了中國人心中的“天下觀”。如果說之前受制于西方是因為對敵人不熟悉,那敗給日本就不能再以此為借口了。甲午戰爭的震撼之處在于日本長期以來被中國人民視為藩屬國,歷史上中國也曾多次戰勝日本。但甲午一戰徹底打破了這些幻想。文明沖突中的落敗意味著傳統的“天下觀”已不再具有強大的解釋力,中國人的世界觀需要做出改變。世界不再是同心圓的形象,而是由大小不一、各自獨立的國家構成,中國同其他任何文明的國家一樣,只是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
三、近代中國國家觀念的確立
戰場上的不斷失利讓晚清知識分子們開始思變,并尋求構建近代中國的國家觀念。他們以歐洲近代民族國家的理念為基礎,結合當時的中國國情,推動了中國式民族國家的建立。相較于歐洲近代民族國家,中國式民族國家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有著自身的特點。歐洲民族國家意識的出現可追溯至“三十年戰爭”時期,當時以“One nation,one state”為宗旨建立起來的歐洲民族國家是以種族(ethnicity)為劃分依據的,其形式是從一個大的帝國分裂成各個小國(如早期的神圣羅馬帝國、后期的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組成這些新國家的人民大多都有著強烈的認同感,他們不僅有著相似的血統,還共享著相似的語言文字。所以嚴格意義上,歐洲建立起來的應該是一個個“種族國家”。中國式民族國家的建立呈現出了與歐洲截然不同的過程。1902年,梁啟超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中首次提出了“中華民族”的概念,他認為“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是由多民族混合而成”。受此啟發,孫中山在建立民國之時提出了“五族共和”,也就是在清帝國覆滅后,中國不會像歐洲國家那樣根據不同的“種族”而四分五裂,而是鼓勵各民族的大融合,最終形成一個以中華民族為主體的中國式民族國家。
盡管這種轉變已具備一定的革命性意義,但在民國成立之初,“民族國家”這個新概念并未引起普通百姓的共鳴,或者說真正的民族主義觀念還尚未在廣大中國人民心中形成,這一新觀念依舊僅存于少數上層精英團體之中。對普通百姓而言,中華民國的建立或許僅代表統治階級從滿族變為了漢族,而這都對他們的生活并不會產生實質影響。隨后幾十年的軍閥混戰更是加劇了這種觀念,在當時中國人的心中,對個人生活的關切要遠大于對國家、民族的歸屬和認同。
直至抗日戰爭時期,全體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才得到真正喚醒。日本人的侵略不同于歷史上任何一次外來勢力對中國的入侵。抗戰之前的外來入侵可大致分為兩類,一類諸如蒙古人(元)和女真人(清),在推翻漢族政權后尋求的是“以夷變夏”,他們仍崇尚中華文明,并希望繼承傳統的“天下觀”;另一類諸如西方列強,在經歷禮儀之爭、傳教受阻后,他們也不再尋求顛覆中華文明,轉而通過“門戶開放”政策將目光放在掠取實際利益之上。相較而言,深受“脫亞入歐論”影響的日本入侵者對中華文明則有著強烈的抵觸心理,他們不僅在所到之處強制推行日本文化,要求學習日本語言文字,還盡可能地嘗試消除中華文化和文明的印記。日本人的目的顯然是要在思想上扼殺剛剛成型的中華民族意識,而當每個中國人的切身利益都在日本侵略者的壓迫下受到威脅時,統一的民族主義精神終于得到了大規模喚醒,“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聲音也真正開始走進每個中國人的內心。對全體中國人而言,這一刻不僅意味著又一個“朝代”、“政權”的終結,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甚至都將面臨被顛覆的風險。這場全民族的危機開始讓普天之下的國人不再固守 “只耕自家田,不聞窗外事”的利己主義思想,而是要在實際行動中構筑“統一戰線”、開啟“全民抗戰”。自此,全體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終于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喚醒,近代中國的民族國家觀念也隨之確立起來。
【參?考?文?獻】
[1]李揚帆.涌動的天下.知識產權出版社.(2012).
[2]梁啟超撰,夏曉虹導讀.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商務印書館.(1994).
(責任編輯:姜秀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