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你爸爸

林可依

當他神色莊重地把我的雙手交到肖楠的手里，臺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他退后一步看著我，眼睛里竟依稀泛出幾點淚光。

實誠又可愛的老頭兒

今年江南的梅雨季來得特別早。六月中旬還不到，便已經入了梅。

這天，我正對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細雨發呆，手機忽然響了。我拿起一看，一條微信消息躍入眼簾：丫頭，我到上海了。看著那個可愛的卡通頭像，我不禁又驚又喜：爸，你不是說下周才到的嗎？哈哈哈，我就是故意的，想給你一個驚喜。我也忍不住樂了，這個老頑童，永遠這么童心未泯。

“那我去接你吧。”我趕緊回了一條。“不用，你忙你的，我還有點事要辦，晚上我會自己去家里的。”

老頭兒其實不是我親爸，是我老公肖楠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公公。

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特別親切。肖楠的老家在外地，他大學畢業后一個人留在上海打拼。通過朋友介紹，我們認識了。雖然他的條件很普通，但他陽光、開朗的性格很吸引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有天大的煩惱，被他三言兩語地一逗，也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樣，我們順理成章地談起了戀愛。情到濃時，肖楠也曾傻傻地問過我，為什么在那么多追求者中單單選了他。我告訴肖楠，就是因為他這種可愛的性格。肖楠當時就樂了，他說，那你將來肯定和我爸處得不錯，因為我這種性格就是得到了我爸的真傳。

那時我就充滿了好奇，很想早日一睹他爸的風采。

這一天很快到來了，為了我和肖楠的婚事，他爸和他媽千里迢迢地從外地趕到上海提親來了。

正式見面那天，我挺緊張的。一會兒擔心自己的妝化太濃了，一會兒又擔心自己的衣服不得體。沒想到，肖楠爸開口第一句話就把我逗笑了，他對我媽說：“親家，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我挺緊張的。待會兒要說錯了話，你可一定多擔待。”

看著他和肖楠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彎彎的笑眼，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實誠又可愛的老頭兒。

以后我就是你爸爸

更讓我暖心的是，當著我媽和肖楠媽的面，老頭兒還對我說了一段話：“你要是和肖楠在一起了，那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如果這小子敢欺負你，你就告訴爸爸，我替你教訓他。” 我當時聽了一陣傻樂，再仔細想想，又不禁悄悄地紅了眼眶。這個看似大大咧咧的老頭兒其實心細著呢，他知道我沒有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因病過世了，從小到大都是我和我媽兩個人相依為命地過日子。雖然我從來不說，但內心深處我一直都渴望著有一個寬厚的肩膀可以為我遮風擋雨，在我遇到困難時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告訴我：“別怕，孩子。有爸爸在呢。”如今，這個挺身而出的人終于出現了。我的心忽然間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

那次親家會面后沒多久，我就和肖楠踏上了紅毯。

商量婚禮細節的時候，有一個環節讓我犯了難。那就是新娘由爸爸交給新郎的那一環。媽媽說：“要不這個環節就取消吧。反正也只是走過場。”我正要點頭，老頭兒忽然發聲了：“孩子，你要是不嫌棄，這件事就讓我來做吧。”我驚訝地看著他。他沖著我點點頭：“我說過，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爸爸。爸爸該做的事，我都得做。你愿意嗎？”

“愿意，當然愿意。”我的聲音微微顫抖。“好嘞。”老頭兒滿意地點著頭。又扭過頭，對著肖楠他媽說：“老太婆，你明天就陪我去定制一套高檔點的西服。送我閨女出嫁，可得穿得漂亮點，不能委屈了我閨女。”看著他又笑得彎彎的雙眼，我心里不由一熱，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

婚禮上，在眾多親朋好友的注視下，穿著藍灰色西裝套裝的老頭兒腰板挺得筆直，我挽著他的胳膊，緩緩地走向舞臺另一端的肖楠。此刻，我只覺得心里特別寧靜。前一天晚上還在為新嫁而惴惴不安，現在依偎著這個堅實的臂膀，我忽然變得篤定而淡然。

當他神色莊重地把我的雙手交到肖楠的手里，臺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他退后一步看著我，眼睛里竟依稀泛出幾點淚光。

輪到家長發言時，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緩緩地開了口：“肖楠，結了婚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了。記得要擔起你丈夫的責任，如果你對可可不好，小心我饒不了你。”臺下靜默幾秒鐘，忽然爆發出一陣爆笑。大家都覺得老頭兒幽默、可愛，我卻想起了他曾說過的他是我爸爸的那段話。原來，他真的不是隨便說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這么鄭重其事地囑托，這么不給兒子“面子”，分明就是一個老父親在女兒出嫁時，那種深深的不舍和擔憂。

爸爸對女兒的愛

婚后第一年的春節，我跟著肖楠一起回他家過年。

他爸媽準備了滿滿一冰箱的菜，把我肚子吃得溜圓，一周就胖了三四斤。臨走前的那個晚上，我半夜起來上洗手間，看到廚房燈火通明，老頭兒正在灶臺前忙著和面。我奇怪地問他：“爸，你在干嗎呢？”他看到我，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條線。

“我沒想到你那么愛吃胡蘿卜雞蛋餡的包子，上次做得少了點。這不，我想多做點，給你帶回去。面要發酵，等發完、包好、蒸好，正好趕上早飯。你還能趁熱吃上幾個。”我看了一眼墻上的鐘：三點一刻。

說完，他又催我：“你快抓緊時間再睡會兒。等會兒還要趕路，別累著了。”那口氣，滿滿的寵溺，就是老爸對女兒的口吻。

當我和肖楠回到上海，打開車子的后備廂，我們都愣住了。里面被塞得滿滿當當，連一點空隙都沒有，全都是我愛吃的菜。再打開那包包子，我才發現不僅有胡蘿卜雞蛋餡的，還有其他很多品種。每個品種都被分袋包裝，袋子上還貼著標簽，明明白白地寫著是什么餡料的。我想起老頭兒那雙微微充血的眼睛，鼻子竟有些酸酸的。我跟肖楠說：“五一讓爸媽來咱們家吧。我們陪他們好好逛逛上海。”

五一前兩天，老兩口就來了。手提肩扛著大包小包，全都是我們愛吃的。我夸下海口：“爸媽，等五一節放假你們別忙了，我來做飯給你們吃。”“好，好。也讓我們嘗嘗閨女的手藝。”老頭兒眉開眼笑，還順帶和我撒了個嬌：“我想吃油爆蝦，就上海特色那個。”“好嘞，沒問題。”我學著他平常慣用的口氣，又把他逗得前仰后合。

可就在放假前一天，我原本愉快的心情卻一下跌入了谷底。那天，我得知自己參加的一個資格證書考試只通過了兩門課程，還有一門離合格線差了5分。為了備戰這次考試我已經花了整整大半年的時間，本來志在必得，卻沒想到只差臨門一腳。

我越想越傷心，雖然在公婆和肖楠面前竭力忍著，可等到吃完晚飯，獨自待在廚房洗碗時，我還是忍不住悄悄掉下了眼淚。“可可，你怎么了？是不是肖楠欺負你了，告訴爸，爸幫你教訓他。”

不知什么時候，原本在客廳看電視的老頭兒走了進來。我趕緊擦去臉上的淚水，抽泣著告訴他：“不關肖楠的事兒，是我考試沒通過。”聽我說了原委，老頭兒忽然樂了。“哎喲，原來就這事兒啊。沒事，沒通過就接著考唄。”說完，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告訴你個秘密，我讀書的時候就是個學渣。經常補考，最后不還是畢業了。所以，別怕，閨女，你也總有考過的那一天。”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忽然撲哧一下笑了起來，所有的煩惱也全都不翼而飛。

老頭兒笑得比我還開心：“這可是咱爺兒倆的秘密。可別讓肖楠知道，我從來沒告訴過他。”我沖著他點點頭：“放心，爸。對了，明天我再幫你多做幾個上海特色菜吧。除了油爆蝦，要不我再給你做個熏魚？”

他來陪我過父親節

晚上回到家，不一會兒，老頭果然如約而至。我問他：“爸，明天想吃啥，我給你做。”老頭兒卻搖搖頭：“明天簡單點。要不后天你請我吃飯吧。”我一愣，忽然醒悟過來，后天是父親節。我忽然間明白了老頭兒的心思。原來，他特意提早趕來，就是為了陪我一起過父親節。不錯，不是我陪他過父親節，而是他陪我過父親節。他知道我心里一直有個深深的遺憾，就是從來沒有陪父親過過父親節。

如今，他來滿足我的這個愿望了。

我忍著眼里快要浮上來的霧氣，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行。咱們上最好的飯店吃去。”老頭兒使勁點著頭，一雙彎彎眼又笑瞇了。

商林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