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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橙汁

2022-04-12 00:00:00[保加利亞]吉諾維瓦·德莫瓦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2年4期

吉諾維瓦·德莫瓦出生于保加利亞的瓦爾納市,這個地方位于黑海沿岸,風景優美。不過她目前的職業是考古學家,工作地點在蘇格蘭。她的短篇小說在保加利亞拿了不少獎項,更在2012年以長篇小說《巫師、物理學家和龍》拿下保加利亞奇幻界的最高獎項。但因為吃了小語種的虧,她的作品一直難以推廣。下面這篇《龍與橙汁》是她的第一篇英譯小說。

1.

街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行人正裹緊上衣,頂著風匆匆往家趕。

一位瘦削的女士手撐一把大黑傘,頂著風走幾步,又被風扯著往橫里跨幾步,仿佛在跳芭蕾。

弗拉基米爾停了片刻,欣賞她的狼狽樣。多虧他有高超防雨咒才不用淋雨,渾身干爽。

他繼續朝議事大廈走去,那是一座仿古羅馬風格的大理石建筑。入口處立著兩尊風格相同的雕像。其中一個粗聲粗氣嘟囔道:“看什么看?”另一個則說:“你可看清楚了,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對稱的。”第一個接茬道:“這是那個年代人們眼中的理想男人的形象。”

“沒錯。”弗拉德1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自打他入職這里,這兩座雙胞胎雕像就一直想說服他,他們之間關系和諧,完全沒有任何互相折磨、相愛相殺的成分。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偏偏選了這兩個家伙杵在大門口。杵就杵吧,為什么不買兩條短褲給他們套上?

“要我替你拿斗篷嗎?”其中一個說著,伸手就要解他的斗篷扣,一下撞破了防雨咒。

頭頂發光的穹頂立刻消散,雨滴噼噼啪啪地拍打他的腦袋,又順著長長黑發淌了一身。

“謝謝,不用了。”他咕噥道。

他穿過一條柱廊,走向審議廳。剛才還在他背后隨風飛舞的披風,此刻只能在地板上拖著,留下一長道濕印。

這地方很安靜。弗拉德不知道這算不算正常,這是他第一次準時參加審議會。他不清楚在正式議事之前人們會做些什么。點名?長老講話?還是扯起嗓子合唱幾首有氣勢的歌?

他比理事會里最年輕的巫師還要年輕幾百歲。這是有好處的:沒人會指望你準時到。

當然也有壞處:他們老是稱呼他為“我的孩子”,有時還會關心他吃得好不好。

今天他準時參會是因為流言,很麻煩的流言。他懷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們正在策劃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加快腳步,沖進審議廳,剛進門就愣住了。

平時被幾百支火炬照得雪亮的大廳,此刻一片漆黑。就連主席臺上方那只圓牛眼也用簾子遮上了。大廳中間,幾盞熒光燈的微光下,聚集著一群巫師長老。弗拉德剛一進門,十二張尷尬的臉齊刷刷轉過來,露出擤鼻涕時被人看到的表情。在議事之前,一群最高階的巫師聚眾擤鼻涕的可能性有多大?大概無限趨近于零?

“哦,弗拉基米爾,我們剛念完一個咒語。”年紀最大的巫師含糊道。

盡管燈光昏暗,弗拉基米爾還是認出了他,那奇形怪狀的大鼻子實在太顯眼了。誹謗者們謠傳說,這怪鼻子是一場失敗的有絲分裂禁術搞出來的。

“是的,我們已經解決了……一件事。”另一個老頭接茬道,一把白色長胡子在熒光下甚是醒目。

“我們正準備把那條惡龍送去另一個世界。”第三個老頭高興地補充道,一對招風大耳朵像月亮一樣,在臉蛋兩旁閃閃發光。但這對耳朵的光彩立刻就黯淡了些,因為其他巫師都目光炯炯,對耳朵的主人怒目而視。那個長胡子老頭甚至踹了他一腳。

2.

亞歷山大從哲學角度考慮了一下,最終認定死亡并不打緊。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單子,上面寫著“死前要做的事”。整齊的標題下面畫了一條線,周圍畫了一圈感嘆號。他抬起頭,凝視著冉冉升起的太陽。這云彩!這么多顏色!

事實上,他住的公寓樓正對著一座板式高樓。雖然他住在頂樓,但窗外只能看到正在給天竺葵澆水的鄰居斯坦卡。天竺葵很漂亮,鄰居就沒那么美了。

所以,雖然他看不見日出,但斯坦卡姑媽的鑲板屋頂和天竺葵之上的朝霞,無疑美得難以形容。他又低頭看向單子。

1. 喝一杯咖啡。

他大手一揮,在第一項上打了個勾。

2. 觀賞日出。

經過一番思考,他劃掉了“日出”兩字,改寫成“斯坦卡姑媽的天竺葵”,然后在第二項上也打了勾。

3. 完成我的三部曲。

他驕傲地看著桌子上的筆記本,他剛寫完個人杰作的最后一部分。于是他在第三項旁畫了一只展翅的小海鷗。

4. 學習斯瓦希里語。

當初干嗎要寫下這一條?行吧;他可以在路過音像出租店時,拐進去借一盤《三十分鐘快速掌握斯瓦希里語》之類的錄像帶。

5. 寫一篇名垂青史的遺言。

嗯,那可得花些時間。他在第五項旁邊打了個試探性的問號,繼續讀下去。

6. 給弗拉德打電話。

沒錯。他可能不得不通知兒子,他要死了。

3.

閃電劃破天空,雷聲大作。

“啊哄!”弗拉基米爾口中爆發出一陣不祥的嘶叫。

審議大廳陷入困惑的沉默。

“呃,你在喊什么?”大耳朵巫師最先發問。

“我在喊龍,”弗拉基米爾解釋道,“你試試看扯著嗓子,瞪直眼發這個音,看看能不能辦到。”

最年長的巫師點了點頭,說道:“嗯,我們懂。但是啊,弗拉德,你別生氣。你知不知道為了養這么一條龍,保護區每月要花費好幾百萬?開支龐大,卻毫無收益。省下錢,我們可以買新斗篷。綴著星星和閃片的高檔斗篷!”

“但這條龍是我們的民族驕傲!就因為有它在,我們的紋章上才畫著一條龍。龍必須留下!”

一個長著齙牙的矮個子巫師尖聲說道:“你說得有理,但這條龍瘋了!這幾年它的舉動一直很奇怪,最近已經完全失控,在保護區到處亂竄,把那些杜鵑花都點火燒了!”

弗拉德冷冰冰地逐個打量完每一個巫師,夸張地一轉身,濕透的斗篷和頭發隨著動作飛了起來。就在戲劇性的緊張氣氛達到頂點時,他的烏鴉突然飛進大廳,開始鳴叫。

弗拉德翻了翻眼白,沒有什么比一只盤旋嘶叫的烏鴉更煞風景的了。

“好了,夠了。”弗拉德低聲說,但烏鴉一如既往對他毫不理睬,繼續模仿老式電話機那樣,反復響鈴。

響過第五聲后,自動答錄機響了起來。“我現在很忙,”弗拉德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大廳里回響,“如果你真的很想傾訴一番,請在提示音后留言。”

烏鴉嗶嗶了幾聲。

弗拉德掃視了一圈巫師們,試圖用眼神表達如下意思:“我知道烏鴉的行為很奇怪,非常抱歉,但我仍然生你們的氣。要不是這只該死的烏鴉,我早就發作了。”

不幸的是,他的視線并不能表達如此豐富的含義。長老有的眨了眨眼,有的翻翻眼白,全都滿臉困惑。當初是弗拉德自己費力向烏鴉解釋手機的工作原理,并說服它承擔手機的部分功能。然而,烏鴉完全理解錯了“移動電話”這個概念,而弗拉基米爾一直無法糾正它的錯誤觀念。這只鳥的怪腔怪調震驚了在場所有巫師,但沒辦法,弗拉德必須和另一個世界保持聯系。

弗拉多,聽我說。烏鴉開始播放留言,弗拉德聽出了父親的聲音。我昨天看到一個幻象——這么說吧,我就要死了。有個綠色的東西會把我活烤了。別問我是否確定,你也知道那些幻象大多能成真。無論如何,請來見我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我不想在電話里說。這件事很重要,真的。

烏鴉又發出幾聲掛斷后的嘟嘟忙音,飛走了。

“龍就在門口,對吧?”弗拉德看著巫師們,他們正迷惑地盯著那只越飛越遠的烏鴉,“這條該死的龍隨時都可能進入另一個世界!”

4.

他在第五項周圍畫了幾個圈,然后又畫了幾個,第二次是用紅筆。確信已經足夠突出,他便把目光移向冉冉升起的太陽——或者說東方,想裝出一副靈感勃發的樣子。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

“呸,廢話。”

“你在嘀咕啥呢,亞歷克斯1?”斯坦卡姑媽從窗口喊道。

“哦,沒說啥。對了…斯坦卡姑姑,今天我就要死了!”

他突然有一種訴說的沖動。

“啥,我怎么去迪拜?”斯坦卡姑媽說。2

“你要去迪拜?肯定有地方買機票。”

“雞皮?雞皮這玩意兒全是脂肪!”

亞歷山大猛眨了好幾下眼睛,把莫名其妙、不請自來的迪拜和雞皮驅出腦海,繼續構思他即將垂范百世的遺言。就在這時,閣樓門開了,那只巨大的綠色爬蟲冒了出來,一雙閃閃發光的紅眼睛掃過房間,顯然很不喜歡這里,開始亂噴火焰。

亞歷山大突然意識到,他的遺言似乎變成了那句“肯定有地方買機票”。

接著,他的一生就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飛閃而過。對臨死之人而言,這是常有之事。

5.

“但它已經不是我們的麻煩了,弗拉德。”最年長的巫師念叨著,“不用再值夜班去看守它,也不用再為特制龍食支付高昂費用。等它到了另一個世界,就讓那里的人去應付它吧。”

弗拉德面露驚恐的表情。“可他們根本不了解龍!”

“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大胡子插話道,“你應該這么想:巨龍會穿越過去,發一通脾氣,點上一兩把火,然后就會犯困睡著。”

“老兄,你有沒有聽懂我的話?”弗拉基米爾咆哮道,“他們連最簡單的防御咒都不懂。龍會把他們炸得粉碎!”

“難道我們該為他們的無能負責嗎?”大胡子巫師得意地傻笑著。

“每次我們穿越時他們都礙手礙腳,這已經夠糟糕了。”長著月亮耳朵的巫師說。

“我們使用傳送門時還得小心,要藏著掖著,免得哪個不會法術的笨蛋——”

“…他們那些計蒜機和自動棋車……”

“…搞得好像所有人都需要一個三噸重的鐵家伙,才能去到幾千英里之外似的……”

“…還有他們那些政治問題……”

“…但他們的自動卷筆刀用起來很利索!”

“等等!停!”弗拉德揮了揮手,努力理清這一連串胡話。

“你們是說,因為另一個世界的人不懂魔法,就要讓龍去殺死我的父親以及許許多多人。你們認為這么干是對的?他們就該死?”

巫師們陷入了沉思。

“老板知道嗎?”

巫師們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哦,算了吧!”

弗拉德猶豫了一下,他來不及放下高舉的胳膊,轉身就向門口沖去。他自己會處理的。他必須去。

“來不及了,弗拉基米爾,龍剛跨過了傳送門!”耳朵亮晶晶的巫師喊道。

弗拉德猛地扭了一下身,甩手給了他一記耳屎咒,繼續大步向前奔。

他跑出白房子,卻發現周圍景致全變了樣。

首先,紀念品小攤都沒了,也沒有小販沖上來施放一次性拍照咒:一個大子拍5張。鵝卵石小巷也不見了,四周的矮房和柱廊也不見了,他一腳踏進了一片森林。高聳的橡樹樹冠連成一大片,幾乎遮蓋了所有陽光,濕潤地面上布滿了深綠色青苔。

身為貨真價實的城里人,弗拉德認為唯一適合種植植物的地方是陽臺花盆,而“青苔”是那種讓你不小心滑一跤的討厭東西。這番新景象讓他一下子蒙了。

“這什么鬼把戲?”他說。

“既然,你要向老板告發我們……”一個熟悉的聲音轟鳴道。

弗拉德循聲望向天空,只見一朵蓬松白云后面,一只巨眼正瞪著他,兩旁是一對閃閃發光、如假包換的招風耳。

“我在魔杖里嗎?”他陡然緊張起來,“你們打算把我永遠關在這里?”

“我的孩子,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了?那樣可太不人道了!”

弗拉德忍住了沒爆粗口。

“當然不會,聽著,”最年長的巫師繼續說,“一想好怎么向老板匯報,我們就放你出來。”

有時候,弗拉德覺得自己才是最年長的巫師。這幫老頭就像一幫該死的孩子。我們搞砸了,現在要怎么告訴爸爸才好?

這時,一個滿臉通紅、滿頭大汗的學徒手拎長袍衣角,飛也似的沖進大廳,興奮地尖叫:“快!主人和他的秘書在廣場上打起來了!打得可激烈了!”

魔杖被摔在地上,大廳一下子沒了人影。

“等等!”弗拉德喊道,“我是在哪根魔杖里?慎思杖還是磨難杖?哦。我知道了。”

樹林中突然冒出許多尖嘴的餓狼。

6.

還是那個房間,只是光線要暗一點,也更整潔一點。地板上的臟襪子不見了,墻上一幅畫著船的裝飾畫也不見了。暗色窗簾拉上了,床上——他的床上——躺著一個老人。

一開始,亞歷克斯以為自己看到了未來,但他認出了那個老人。一個年輕人走進房間,證實了他的猜測:這年輕人又高又瘦,穿著緊身牛仔褲,顯得滑稽又可笑。

“亞歷克斯,”床上的人對年輕人說,“亞歷克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爸爸,我在聽。”我上高中時絕對不該是這個挫樣子,亞歷山大氣呼呼地想。快去理個發,小子,快去!那頭蓬松卷發的確需要一群拿著理發剪和噴火槍的理發師緊急處理一下。但他的聲音沒能傳到少年亞歷克斯耳中。此刻從側面觀察自己,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的緣由。例如,為什么他高中從沒交上過女朋友。

“孩子,你必須繼續我的探索,”老人喃喃說著,成年亞歷山大——為了方便起見,姑且稱他為現時亞歷山大——意識到他掉進了自己的記憶里。他強迫自己扭過頭去聽父親的獨白,不再呆呆盯著彼時亞歷山大的頭發——此刻,彼時亞歷山大正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指甲看。

“亞歷克斯,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在聽,爸爸。”出于習慣,現時亞歷山大跟著彼時亞歷山大一同答道。

“你明白傳送門的含義了嗎?那些通往巫師世界的傳送門?”

“我明白,爸爸。在我們的世界里,有一些通向巫師世界的傳送門。而且,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看到那些門,亞歷克斯,而我們就是被選中的。我父親告訴了我這個秘密,就像他父親告訴他那樣,就像他父親的父親——”

“我明白,爸爸。”

“亞歷克斯,我一直沒找到通往巫師世界的傳送門。這輩子從沒找到過。不過,你必須去找到一個,明白嗎?”

“我會找到的,爸爸。”

“答應我。”

“我答應你,爸爸。”彼時亞歷山大承諾道,“對了,爸爸,為什么那些巫師不直接把傳送門指給我們?”

“這……我也不明白。”老人厚顏無恥地撒了個謊,然后,為了避免進一步解釋,他干凈利落地咽了氣。

亞歷克斯清楚記得那一刻。打小他就清楚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他能看到幻象,看到零碎的未來,但本能地意識到不應該大肆宣揚自己的發現。他的童年很奇怪。當其他孩子騎自行車、和他們的爸爸踢足球時,他在跟著自己的爸爸到處開門。聽起來像是一種奇怪的職業,說實話,的確很奇怪。他們走過一條條黑暗的小巷,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他父親常常自言自語道:“應該就是這兒,這扇門有點特別,我敢肯定就是它。”

他們從未找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傳送門,但確實遭逢過一些怪異場面。有一次,他們闖進一個奇怪派對,亞歷克斯被慫恿吸了一口煙,之后兩個小時,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紫色的,有趣極了。

父親死后,他繼續去開門。他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的。他身處錯誤的世界,他在找一扇可以帶他回家的門。顯然,另一個世界不太希望他回去,否則應該會給他一點提示。但這說不通,因為家園不會拒絕一個迷途的人。家園應該歡迎他才對。

他打算把這一切都告訴弗拉德。弗拉德必須繼續追尋。而現在,這個在他幻象中出現過的可怕綠色爬蟲,趕在他兒子到來之前突然現身了。

7.

弗拉基米爾伸手探進腰后,伸向腰帶,卻沒摸到塞在那里的便攜魔杖。這可能是因為他的腰帶不在平時的位置。原因很簡單:他的牛仔褲不在平時的位置。

弗拉德發現自己身上多了條鵝黃色裙子,剪裁優雅,完美凸顯出了他的窄臀曲線。他困惑地看了看裙子的花邊,感到一陣惡心。

“真惡心。”他堅定地說,竭力壓抑著內心那個急切的尖叫聲:這裙子真是太舒服,太他媽的新奇了!

“怎么趕在這時候玩這一出?”

此刻他才領悟:被收進魔杖本來就含有羞辱的成分。弗拉基米爾仰頭朝天上吐了吐舌頭,盡量做出一副依然保有尊嚴的樣子,卷起裙子下擺,從手包里拿出魔杖,沖向一片空地。

狼群似乎就在等這一刻,它們停下迂回打轉,開始沖鋒。好極了,進入攻擊范圍。他開始施放精準火球術,一個火球料理一匹狼。然而,越來越多的狼從樹后出現,撲向他,他漸漸招架不過來了。這該死的便攜魔杖沒有散彈施放功能。一只銀灰色巨狼猛撲過來,他倒在地上。狼爪子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溫熱的血從臉上淌下來。

他舔了舔嘴唇,拼命站起來,但狼立刻又撲了過來,這次爪子緊緊摁住了他的胸口。狼湊近了,微微張開嘴,舌頭垂在一邊,嗅了嗅弗拉德,他能感到狼毛擦過他的臉。當狼腦袋縮回去時,弗拉德發現狼鼻子全被自己的血染紅了。死亡的恐懼折磨著他,令人作嘔的口臭熏著他的眼睛,弗拉德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他大喊了一句咒語,奮力舉高魔杖。魔杖猛然爆發出一團耀眼白光。狼群發出痛苦的嚎叫。弗拉德扎進一片濃密的灌木叢,身上的衣服全被刮壞了,他掙扎向前,場景突然又是一變。他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沙漠中,全身只穿著一條四角短褲,胳膊上掛著兩條鵝黃色破布。

8.

現時亞歷山大繼續無視惡龍,思緒在記憶中翻騰著——至少是比較難忘的記憶。他從瀕死體驗專家那里聽說,這叫人生走馬燈,每個人都會經歷。

彼時亞歷山大早已不是那個留著長發、穿著褪色體恤的男孩,他身穿正裝,手拎一個手提箱,走得很匆忙。外面天黑了——不,應該是天還沒亮,今天是他加入新公司的第一天。

他覺得身上的黑色正裝很別扭,像是要去參加葬禮。這家新公司對早起和正裝有一種古怪的執著,令他覺得很傻氣。他來到那幢他們在電話里描述過的古老房子,正要敲門,一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門上掛著一塊閃亮的招牌:梅林技術支持和文檔打印,我們是天生的巫師!

好了,冷靜點,這只是巧合,僅此而已。然而,他一時間突然偏執起來,覺得不能把這個跡象當作純粹巧合。也許這就是通往巫師世界的傳送門,是命運——或者他的預言未來的天賦——把他帶到了這里?

他必須弄清楚。

他吸了口氣,沒敲門就走了進去。他走進一間寬敞門廳,門廳風格和房子外觀一樣優雅、老派。角落里一張實木書桌后面,一個女孩正坐在一臺普拉維茨8M型計算機旁,專心地打字。

現時亞歷山大看到那臺當初被稱為“現代計算機”的機器,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彼時亞歷山大暫時忘了傳送門和巫師,他看著那個女孩,她正瞇眼看著鍵盤,伸著兩根食指,一個接一個地慢慢鍵入字母。

“你好?”他打了聲招呼。

女孩揮手讓他稍等。她尤其記不住字母“o”的位置。她坐在那里大概找了一分鐘,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嘴唇嘟噥成“o”形。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她那雙榛子色的眼睛里,閃爍著喜悅的火花。

“‘確證’。”"她說,“抱歉,我得先把這個單詞打出來。”

彼時亞歷山大微微一笑。現時亞歷山大也面露微笑,凝視這位七個月后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在他們短暫的婚姻生活中,“確證”這個詞成了他們的黑話,用來表達某件特別困難的事情。當他問妻子分娩的感覺時,她說:“確證無疑地辛苦。”

“‘確證’的確是個難詞。”彼時亞歷山大確證道,這句話一下子把現時亞歷山大拉回了這個時刻,沉浸其中。

“我是亞歷山大,我來這里是為了……上班?”

“新來的編程巫師,”女孩點點頭,“你來早了,其他人還沒來。要是你愿意的話,先進來看看電腦吧。”

“行。”彼時亞歷山大咕噥道。他想起了那塊招牌,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來頭?”

“我是秘書,”這個突兀的問題似乎傷到了她,“你看不出來嗎?”

“啊,哈哈,”他拖長聲調,“你怕不怕這個?”他從手提箱里抓起一串大蒜,上前一步,在姑娘面前揮了揮。

“哦,該死,”她疲憊地說,好像這種事她已經遭遇過一百萬次了,“大蒜是對付吸血鬼的,聰明蛋。你要是想獵巫,試試干草叉和大鐮刀吧。”

“到底怕不怕?”亞歷山大朝她眨了眨眼。

“我明白了,是因為我戴了這個,對吧?”

她抓起掛在脖子上的長項鏈,像鐘擺一樣晃動著那顆五芒星吊墜。

“我不是女巫。”她漫不經心地補充道,“只不過對塔羅算命很在行,不瞞你說,我有這方面的天賦。”

得了吧……她要真是個女巫,準能避開那個醉酒的司機。現時亞歷山大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淚水。

9.

風發出不祥的嘶吼,把沙子從一個沙丘吹到另一個沙丘。天空艷紅,亮得他眼睛生疼。他的眼睛著實疼得厲害,或許是因為流沙吹打,或許是因為制服群狼的致盲咒波及了自己。總之,經過剛才那場風波,能傷到眼睛的原因太多了。

“你,陌生人,不能過去。”一個低沉的聲音說。

弗拉德條件反射地抬起頭,狂風又把一把沙子甩在他臉上。透過淚水和沙子,弗拉基米爾看到前方矗立著一個巨大身影。

“為什么?”他對影子喊道。

“哦,因為……”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因為我看出你有犯罪意圖。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但肯定是和犯罪、那什么來著……之類有關。”

“你想說邪惡?”弗拉德提示道。

“沒錯!”影子高興地說,“犯罪、邪惡和……之類的東西。你這個陌生人。”

“啊,你是誰?”

“我是圣人斯芬克斯。”

弗拉德忍不住大笑起來。

“不要笑,我真的是斯芬克斯。”

“隨你怎么說。你怎么變成‘圣人’了?”

“其實,”斯芬克斯用悲傷的語氣說,“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但這并不代表——”

“哦,是的,當然,是的,請原諒我。”

一陣相當長的沉默。

“現在你應該讓我猜謎了。”巫師友善地提示道。

“哦,是的,沒錯。我得了硬化癥,一直治不好。我吃過一種銀杏葉做的藥片,沒用。不過,我的腳不再發冷了,你瞧。”

斯芬克斯把一只巨爪伸到弗拉德面前。

“嗯,不用了,謝謝。”他盡可能婉轉地拒絕道。

“既然你這么說,”斯芬克斯順從地說,縮回了爪子,“那就來猜謎吧。”

他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直勾勾地盯著沙丘,然后猛一甩頭,撞起無數飛沙,得意地背誦道:“猜一樣東西,早晨用兩條腿走路——”“四條。”弗拉德糾正他。

“哦,你知道這個謎語?”

“當然,這是一個古老的謎語。答案是人,孩提時用四條腿爬——”

“不,不,”斯芬克斯不耐煩地揮動著一只爪子,“那是另一個謎語。來猜一下這個是什么,”他重復道,“早上用兩條腿走路,下午用兩條腿走路,嗯,晚上用兩條腿走路。”

“這么說來,謎底不是人?”

“不是。”

“好吧。”弗拉德困惑極了,“袋鼠?”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謎底。”斯芬克斯悲傷地凝視著自己溫熱的前腳。弗拉德等著他說話,但他一言不發。

“那么現在,”巫師終于鼓起勇氣說,“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來到這里的人,最后都走了。”

弗拉基米爾繼續跋涉,他發誓一定要盡快讓這位可憐的斯芬克斯退休。

10.

另一段記憶。

彼時亞歷山大——比現時亞歷山大年輕13歲——正站在學校操場上,捧著一束花。此時的他是一位驕傲的父親,依然年輕,在一群興高采烈的媽媽中間顯得有點孤獨。

“弗拉德。”他對身旁悶悶不樂的男孩說,“去吧,把這束花送給你的老師!”

男孩抬頭瞪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自己的鞋子。

“所有小朋友都要給老師送花,弗拉基米爾!”

“只有女孩子才送花。”弗拉基米爾氣呼呼反駁道。

亞歷山大眼巴巴地望了一眼天空,但神靈似乎忙于大洪水和涉及肋骨的基因工程,沒有關心他,也沒有解救他的痛苦。再次低頭望向兒子時,一臉陰沉的兒子已經不見了。

“弗拉德?”他四處張望,“弗拉基米爾?”

坐在前排的幾位母親轉過頭來,輕蔑地瞥了一眼這個膽敢在開學典禮上大喊大叫的瘋子。

弗拉基米爾還是不見蹤影。雖然他很小,但在人群中總是很顯眼,黑頭發和蒼白皮膚無時不刻不在大聲宣告:我是兒童版的德古拉伯爵,那個殺害小方特勒羅伊公爵的兇手。

亞歷山大推開幾位家長,沖上樓梯,向二樓爬去。一路上,他掙脫了一團電纜,撞倒了兩個正在唱校歌的唱詩班女孩。兩個女孩倒下時,帶歪了整個唱詩班。最轟動的是他成功撞倒了那塊“歡迎入校!”大招貼板(美術老師花了三個小時才畫成)。

這一切只花了不到十秒鐘,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亞歷山大已經竄進學校走廊,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搜尋起來。

“喂!”他正沿著二樓走廊奔跑,背后傳來一個聲音,“喂,你給我站住!”

但他繼續狂奔,直到一個東西打中他的腿,差點把他絆倒。他趔趄幾步,轉過身來,看到一個身材特別高大、穿著清潔工制服的老婦人。她那副尊容,的確像是看見人亂跑就能掄起掃帚往腿上招呼的長相。

“是你用掃帚砸了我的腿嗎?”

亞歷山大心中產生了一種不祥的懷疑。

“不要問這種愚蠢問題了,”清潔工說,“你是誰?到底要去哪兒?”

“我在找我兒子,他在入口處突然不見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你見過嗎?”

“沒見著。”她瞇起眼睛,“你看起來很可疑,先生。跟我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見校長。這是開學第一天,我們可不能讓那些可疑的家伙在走廊里跑來跑去。”

“夫人,你說可疑是什么意思?我——”

“再說了,”她繼續絮叨著,壓根沒在聽他說,“即使沒有你添亂,校長也夠忙的。他要主持開學典禮。”

“哦,那是當然。”亞歷克斯的怒容一下切換成了微笑。

“聽好了,給我進去待著。一年級學生馬上就要進教室了。”

還沒來得及反對,清潔工就把他推進了一個房間,把掃帚扔到他身旁,關上門,還上了鎖。亞歷山大確信這是對他人身自由的嚴重侵犯,但現在,他只能向一把躺在空教室中間的掃帚抱怨。

“親愛的,”他對掃帚說,“這是對我人身自由的嚴重侵犯。愚蠢的女巫!”他喊著,揮舞拳頭猛捶教室門,“我不是在說你。你是一把掃帚。女巫是她!”

掃帚不知怎的發出咔噠一聲響。當然了!哪個正常的學校清潔工會因為他要找兒子,就把他鎖在一間空教室里?

這是個陰謀。這是巫師們的陰謀。

也許——一個微弱質疑聲在腦海中響起——清潔工只是覺得,任由一個可疑的30歲男人在學校走廊里亂跑,會擾亂開學典禮,讓一年級新生們困惑?

但他必須檢查一下,擋住他的是否真的是魔法。他看著那把又舊又臟、柄又細又長的掃帚,笑了。

“一只鳥!”一個孩子喊道。

“不,是飛機!”另一個孩子脫口反駁道。

“那是我爸爸在騎掃帚!”

弗拉德退縮了幾步,兩只手忙不迭地先捂住眼睛,又捂住了耳朵,最后捂在了嘴邊。

“爸爸,快下來!”他放聲尖叫。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他父親站在窗臺上大聲問道。

“我一直都在這里!是你突然尖叫著跑開!”

“這么說來,你可以隱形?”

弗拉德的臉馬上漲紅了,接著又變得煞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親雙腿夾緊掃帚,直直地從二樓俯沖下來。

11.

弗拉德聽人說過,要是陷入流沙,必須保持靜止不動。也許這樣一來,沙子們會以為你已經死了。為了更有說服力,他把頭歪到一邊,吐出舌頭,扮出一副毫無疑問的死相。很明顯,沙子們并沒有上當。

弗拉基米爾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雙腿一蹬,在流沙中加速下落。他暗自祈禱自己不會見到帶著一圈鑰匙的引路圣人,或是一個拿鐮刀、戴兜帽的高個子。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雙眼,看到一幅連最瘋狂的宗教領袖都臆想不到的景象。

他站在了一個柜臺前。

一位戴眼鏡的女士正隔著玻璃看著他。她的形象四平八穩,簡直就是最標準的柜臺接待人員。女士扶了扶巨框眼鏡,用鼻音說:“下一個。”

弗拉基米爾向前走了一步。

“我想是輪到我了。”他微笑道,那位女士仍然面無表情。

“我能為你提供什么?”

弗拉德抵忍不住來了一句:“一份蛋奶酥小方餃。”

“稍等,我給準備一張表格。”那位女士不慌不忙地說。

“等等,不是不是,”他急忙阻止她,“我開玩笑的。”

“哈哈,”她干笑兩聲,“我能為你提供什么?”

“我想穿越到另一個世界去。”

“哪一個世界?”她顯然把他當成了白癡。

“就是有電腦、沒有龍的那一個。”

“你是從哪一個世界來的?”

“有龍,沒有電腦的那一個。”

“一條龍?”

“是的。龍是瀕危物種。”

那位女士在一張紙條上潦草地寫了點什么。

“來,”她把紙條遞給他,“這是你的登記號碼。請到八號柜臺取表格。”

弗拉德點了點頭。“八號柜臺在哪兒?”

“在8樓。”

“我猜你們這里沒有電梯吧?”

女士的目光越過鏡框上方瞄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當他終于氣喘吁吁地抵達八號柜臺時,那位女士早已恭候在那兒了。“你們這里到底有沒有電梯?”他厲聲質問。

她忽略了這個問題。“我能為你提供什么?”

“但你只是——”弗拉德突然意識到這么糾纏沒有意義,于是他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請求。

“我想從一個只有一條龍、沒有電腦的世界,穿越到有電腦而沒有龍的世界去。”

“你必須先登記取號。”

“我已經取了!”他把那張字條遞給她。

“接下來你要填寫表格。并附上膚色證明。”

“附上什么?”

“膚色證書。你是什么膚色的?在你想去的世界上,你這個物種的膚色繁多,從淺米色到深棕色都有。”

“但是女士,你看不出來我是什么膚色嗎?”

“15樓。”

她把表格遞給他,背過身去。

15樓,那位女士要求寫一份家庭病史。除了“全球虱子大流行,第13764號大瘟疫”能看懂之外,其他的疾病他完全不認識,連聽都沒聽過。

21樓,他必須提交一份貴族證書。

40樓,他提供了幾根睫毛,供檢查之用。

67樓,那位女士推給他一張紙和一支筆,命令他寫一首詩,兩小節,五步抑揚格。

弗拉德真心祈禱能發生點什么來結束這一切,即使是世界末日也行。然而,他堅信世界末日不會在這里發生。他們不會發表格給敵基督,因為敵基督無法提供出生證明。

他來到77樓,氣喘吁吁,筋疲力盡,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檢測報告、表格、證書,當然還有那張紙,上面謄寫著一首獻給橙子汁的小詩。

“我能為你提供什么?”女士用拖長的鼻音說。

“異世界穿越,從有一條龍、沒有電腦,到有電腦、沒有龍。”他努力保持著平緩的語氣。

“詩呢?”

弗拉德深吸一口氣,朗誦起來:

“橙子橘子,鮮榨橙子汁,

心懷不軌,盯著我來瞧,

瀟灑倜儻,我高大帥氣,

光彩奪目,我綠眼閃爍,

置若罔聞,我不加理會,

滿腔怒火,它垂頭喪氣,

忍無可忍,它噴涌而出。”

“這首詩不符合要求。而且,你也不怎么‘光彩奪目’,只是膚色比較淺。”

弗拉基米爾呆呆地望著她,顯然她有點同情他。

“好吧,現在你需要提供一張腿數證明。”

“我有兩條腿。”弗拉德蹲下來,展示了一下,“難不成我還能是什么怪物?”

女士對他怒目而視,他這才瞥見她裙擺下孤零零的一條腿。

“我相信,先生,你的腿也不符合要求。”她低聲道,聲音中第一次流露出情緒,“我們得砍掉一條。”

她站起身,從桌下抽出一把血跡斑斑的雙刃巨斧。在正常情況下,弗拉德會嚇壞,但他辛辛苦苦爬上77層樓,卻被要求砍掉一條腿,換成誰都會勃然大怒。他掏出魔杖,對準那位女士、她的辦公桌以及整個房間扔出了一連串咒語。

火球呼嘯,火星亂冒,橙子汁四濺,房間里碎屑橫飛,他突然消失了。

12.

時機剛剛好。亞歷山大的思緒回到了當下。

但他立刻就后悔了。他周圍的一切都著了火,龍正對著他張開大嘴,他一眼就看到了喉嚨邊那個巨大的扁桃體,任何耳鼻喉科專家見了都要如癡如醉。但極度缺乏解剖學知識的亞歷克斯只覺得可怕極了。

弗拉基米爾突然出現在房間中央,揮舞著魔杖,正對著(已消失的)女士念出一連串咒語。

在場的三位——巫師、龍和亞歷山大——左顧右盼間,困惑地大眼瞪小眼。

當每一位都懷疑地看了其余兩位至少兩眼之后,暫停結束,場面再度混亂。

巨龍又開始噴火,伴隨著尖聲長嗥,比之前更加瘋狂。這對亞歷山大來說是一種可喜進展,他羞于一個人放聲尖叫,現在沒關系了,反正沒人聽得見。

與此同時,龍終于點燃了他的頭發,亞歷山大和中世紀撒旦雕像的相似度,立刻上升到100%。

“快逃,兒子!”亞歷克斯尖叫道。

“閉嘴,爸爸!”弗拉基米爾用咒語淋了他一頭水,滅掉了火,“快想想!怎么才能對抗龍?”

“用水?”亞歷克斯在兩聲尖叫之間提議道。

“哦,所有人都知道水對龍不起作用。”弗拉德一邊用一連串微型雨云掃射巨龍,一邊高喊,試圖蓋過父親的尖叫。

突然他靈光一閃。也許是受那首詩的啟發,也許是某種與生俱來的知識剛剛被喚醒,他沒機會搞清了。

他高高舉起魔杖,朝龍射出一股鮮榨橙汁。一接觸到橙汁,這只野獸突然停止了噴火,露出一種近乎幸福的表情。弗拉德趕緊抓住機會,伸手去撫摸它。龍心滿意足地呼嚕起來,腦袋順勢靠在弗拉德肩膀上,嘴角裂開,淌起了口水。

砰的一聲,閣樓門再次被推開。

“龍到之處,必焚烈焰!”來人那一對大耳朵閃著莊嚴光芒,“好壯觀!”

13.

“他們真好,讓我留下來。”亞歷山大說著喝了一口咖啡。

“我動用了一些人脈。”弗拉德咧嘴一笑,“我和老板關系很好。”

兩人坐在首都最好的咖啡廳的陽臺上。陽光燦爛,鳥兒在歌唱,常青藤在變綠,雕像們昂首闊步,端送著咖啡,身上一絲不掛。附近草地上,一條綠色巨龍正在安安靜靜地吃草。

“我們得到了原諒,過去的都過去了,總算恢復了豢龍人身份,這是我們家族應得的。”

“當初到底是怎么失去這個身份的?”亞歷山大問。

“大約八十年前,另一個叫弗拉基米爾的祖先犯了一個小錯誤,大肆鼓吹另一個世界,要求修建一條從首都直通海洋的鐵路,甚至散發傳單,‘結束老板的蠻橫專制!’‘選舉人民代表!’于是他被判終身流放,驅逐到另一個世界,永遠不得返回。”

他在那里住了很久,終于認識到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他把這個世界的知識傳授給了后代,從那以后,我們一直想要回來,但巫師血脈一代比一代稀薄。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那個弗拉基米爾也報了仇。他身為豢龍人,卻從沒有透露過只有橙汁才能讓龍安靜下來。”

亞歷山大點點頭,凝視著那吃草的巨龍。

“哦,弗拉德,我有點納悶,你是怎么找到——”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著,但兒子用一聲疲倦嘆息打斷了他。

“對我來說很容易。畢竟媽媽多少算是一位女巫。但他們從來不讓我告訴你。你的能力太弱了,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幻象。”

“但你可以給我一點暗示啊,”亞歷克斯生氣地說,“每天早晨醒來,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扇閣樓門。我從沒想過要打開它。我還以為它只是通向屋頂呢。”

“確實有點不應該。”弗拉德內疚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對不起,爸爸。”

亞歷山大大度地擺了擺手,低頭擺弄翻領上那枚閃著微光的“地區大門看守人”徽章。

責任編輯:鐘睿一

1弗拉基米爾的簡稱。

1亞歷山大的簡稱。

2斯坦卡姑媽耳朵不好,把“要死了”(gonna"die)聽成“去迪拜”(go"to"Dub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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