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形跡可疑的學院
誰也不知道我們這座教學樓是什么改造的。有人說是廉價酒店,有人說是療養院。
療養院和廉價酒店的建筑風格要說也差不多,但略微還是有不同,療養院給人感覺更寬闊一些,廉價酒店就局促許多。
種種跡象表明,這所學校原先真的不是學校,從它的布局就能看出來,它設計的初衷和學校八竿子打不著。比如,每一層都有一個教室,然而教室的同一樓層卻分布著宿舍,再比如,在每個教室的盡頭,有一扇小門,打開,竟然是一個只能容納兩人的迷你小露臺。
你見過有小露臺的教室嗎?這所學校就有。
我學習的專業是逃避,它的學名叫隱身,隱身是魔法科當中重要的一環,專門拿出來作為學科也不足為奇,但是,我更喜歡叫它逃避,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逃避可恥但有用,我就是選擇了這里,作為我對自己的逃避。
誰也沒能想到,聲名赫赫的女巫學院竟然是由廢棄的廉價酒店改造,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幫來學習的學生既不會飛,也不會遁,大家都寡言少語,無所事事,游手好閑。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金碧輝煌的吊燈,沒有嚴肅刻板的教師,沒有眼花繚亂的魔法,更不會有放在腦殼上就能幫你分配學院的魔法帽。這里只有死氣沉沉的樓層、奇特的教室和宿舍在同一樓層的建筑,糟糕又不便宜的食堂,還有幾頭在操場亂拱的皇家野豬。
皇家野豬,是的,你沒聽錯,這里雖然破舊不堪,但的確是數一數二的皇家指定教育機構。操場上到處亂拱的野豬是這所學校唯一具有“貴族氣質”的特征。
不管怎么說,它的不靠譜讓我深感靠譜,它的不著調讓我完全找到了逃避的調子。
2.逃避可恥但有用
我為什么要逃避呢?
當然是因為我天賦異稟了。
你可能會說,所有學魔法的人都天賦異稟,但這里面還是有細微不同的。
比如,舉個例子,就說這廉價酒店和療養院的不同吧!
廉價酒店是人在旅途,療養院則是歸途,廉價酒店是居無定所,療養院則無限接近安定,試想,一個無歸宿的人住進去的,一定是廉價酒店,而不是療養院。
而我就是一個在人生道路上毫無方向感的人,雖然我身體構造適合學魔法,但不代表我想成為魔法界的成功者,不,我一點兒也不,我只是想在這里逃避個幾年,然后,再換個地方繼續逃避。
更深層的原因是我不喜歡自己,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說起隱身,我想說,幾乎所有的隱身導師都不是有存在感的人吧?但凡在這方面有天賦的,大多都自卑,或社恐,或內向,或又自卑又社恐又內向,而考入這家學院的,百分之六十是奔著隱身這一學科來的。
這就很好解釋,學員們看上去寡言少語、無所事事、消極散漫了吧。
大家都不想被看見。被任何人,包括被自己。
3.我
魔法世界講究血統,也不那么講究血統,身世顯赫也好,出身卑微也罷,等著被打臉的事多得很,一鳴驚人的消息遍地是,在魔法世界,我勸你兩個字:低調。
當然,大多數滿天亂飛的傳奇也都是出現在新聞報紙上,魔法雖然看似神奇,但也僅僅是與常人的規則不同而已。見怪不怪,作為一個精通隱身術的人,我實在不覺得這有什么好讓人驚訝的。
我的家族一直這樣,我是說,我的家族,對于我無師自通的各項魔法技能,一直見怪不怪。
不得不說,他們都是普通世界的平凡人,甚至,我覺得正是由于他們的平凡,造就了我小小年紀便通諳了魔法。五歲那年,我不小心打碎了醬油瓶,惹得媽媽大呼小叫,我嚇壞了,后背緊貼著墻角,然后巧妙地與墻壁融為一體;七歲那年,由于獨自在家太過無聊,我在墻上用鉛筆畫了一根長線,踩過這條線,我就能跟鄰居家的陶瓷小馬對話;十四歲,我獨來獨往,獨自上學放學,但我一點兒都不無聊,我已經掌握了隱身和神游兩項技能,在老師批評我,同學孤立我的時候,我隱身;在父母忽視我,無人陪伴我的時候,我在墻上畫一條角度正好的線,便可以神游。
在這里,我要告訴你們,比起隱身,神游要更危險,這取決于畫在墻上的線是否恰到好處,代入魔法公式(這是我上了女巫學院才知道的),如果焦點弦的傾斜角大于三個獨角獸的頂端,那么等待我的將不是神游,而是一場惡戰。我會看到魔法世界里的異獸,而我一點兒攻擊魔法都不會。
不過,我每次都能畫得恰到好處,神游這項技能伴隨我整個初中時光,帶我看遍了仙穹彼岸,火樹銀花不夜城。我記得,我更小的時候,躺在幼兒園的小鐵床上,隔著圍欄看到的就是一個現實與魔法混雜的世界。那時的我聽到過床下信使的召喚,他們告訴我沿著床下的密道行走,便會到達魔法王國,只要我內心堅定,不回頭。
但是那時我沒有,我不是個內心堅定的人,我留戀媽媽為數不多的溫暖擁抱。我猜想,魔法王國自有它們的一套規則,內心堅定的孩子,一定是在各方面都獲得了滿足的孩子,不論他們在哪個世界,只要進行深造,長大了必然有一番作為。而搖擺不定如我,一路溜溜達達,畏縮怕事,既在普通的世界里成不了什么大器,也不期待自己能在魔法王國中做出些什么。
我只希望自己能在父母吵架的時候,安安全全當一只小透明。這卑微的想法使得我精通了隱身術,而精通隱身術的女孩,長大了,最不用動腦子的職業,便是去魔法世界當一名女巫。
這就是我,我的成長經歷,我的家族,我什么也不是的血統以及我獲得魔法的方式,還有,我為什么會出現在女巫學院的原因。
4.女巫
你也許會問我:女巫學院都學習什么?其實很簡單,學習獨處。女巫是超級孤獨的職業,大多數女巫為了緩解孤獨,都會養一只黑貓。
你或許還想問:為什么女巫不養狗?好吧,我告訴你,狗是需要伙伴的,狗是需要陪伴的,狗是需要社交的,狗需要的東西很多,陽光、草坪、奔跑、歡笑,你想象一下:和女巫在一起,狗能得到這些嗎?
所以說,和女巫待在一起,狗會悶死。好了,趁著我今天心情好,再回答你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女巫養的都是黑貓。
黑貓是所有貓里面最內向,最害羞的貓,黑貓也有隱身的功能,不是它想隱身,而是它的顏色,壓根讓你找不著。
內向的人適合養內向的貓,這下,你明白了嗎?
女巫學院里的教師女巫,話全都少得可憐,而且她們連去食堂打飯都隱身,鮮少能看到幾個活的。上女巫課有個特點,那就是—安靜,教室里安靜得能聽到幾百海里外水手的歌聲,當然,如果你想聽到的話(不想聽你可以用屏蔽術,也可以用暫時消除藥水消除掉耳朵)。水手的歌很好聽,因為唱的都是寂寞,我愛聽,上女巫課,等同于上自習,我會在小本子上記錄水手們在海上唱歌的歌詞。
你也許會問:女巫不教課的時候都做什么?她們有什么業務?好了,你的問題超額了,但是我還是可以回答你這最后一個問題。
女巫不教課的時候,會尋找某樣東西,并樂此不疲,每個女巫在她成為女巫的那一刻,都要選定自己終生尋找的東西是什么,如果選得不對,或是選不出,她就沒辦法成為一名真正的女巫。
在魔法陳列館,我看到過尋找赤色羽毛的女巫,尋找藍血鋼牙的女巫,尋找最通透的綠血液的女巫;尋找星塵,尋找暴風,尋找炙熱,尋找冰冷,尋找熔巖的女巫……所有的女巫都致力于尋找,或者這么說,所有的女巫都是偏執狂,她們要找到這類物質中最接近本質的那一個。
說了這么多,你可能也聽不明白,簡單些說吧,女巫都是收藏家,她們收集某一類的極致,并用自己的魔法,去升華這一極致。
是不是更聽不懂了?
沒關系,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講給你聽。
5.女巫的故事
我遇到的女巫足夠多(女巫學院最不缺的就是女巫),我來跟你講一講她們的故事。
故事要從教室的小露臺說起。女巫學院一東一西各有兩排教室,中間則是我們的宿舍。在教室的頂端,有兩排像小尖牙一樣的設置,這是從教室尾部探出來的兩個三角形的小露臺。
露臺之小真的可以用尖牙形容,除去一張圓桌,就只能放下兩張方凳,然后,一個人,坐在這里,可以眺望到不遠處的大海。
女巫學院依山傍海,魔法初始之地,但凡有關女巫的魔法,似乎都是要靠自己“悟”的,我說過了,女巫老師們比我們更善于躲避,她們一天內至少十六小時隱身,比我們更加擅長獨處并且沉默如謎。
只有魔法公式老師是唯一的例外。他是唯一愿意社交,性格外向的“普通人”,對,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懂得真正的魔法。
魔法公式老師是皇家教師隊伍的新研發方向。皇家教師隊伍,號稱要讓所有人都學得會魔法的團隊,涌現出一批對魔法無限熱愛但又始終不能掌握的科研人員。魔法公式老師就是其中一個。雖然不懂魔法,魔法對他的吸引力卻是如此狂熱,他對魔法的熱愛溢于言表,也是由于不懂魔法,他渴望與我們交流,驗證他的研究結果。
但是,對于黑板上的公式和理論,我們不發一言,我們每個人,幾乎都是被魔法選中,而不是選擇學習,更何況,現實世界里的數學公式已經無比之難,為什么到了魔法學校,還要記這些難記的公式呢?
魔法公式老師的臉上,漸漸地,多了很多寂寞。
先不提他,我先說一說,我遇到的第一位女巫。
那一天,是第一學年的一次測試,面對試題,我百無聊賴,我悄悄掏出藥水,準備在手心里記錄下第一百首水手的歌。
用了增大耳郭的藥水之后,我聽得到幾萬海里外的歌聲了。這一次的歌聲,凄楚動聽,唱歌的人卻不是站在甲板用生繭的手抓住船舷奮力唱出寂寞的水手。
唱歌的人,沒有雙腿,一條閃著藍鱗片的大尾巴,盤繞住珊瑚。
她看上去就像一條人魚,但是,她是女巫。
人魚和女巫的區別,如果我想知道,魔法公式老師可以滔滔不絕跟我說一下午。但是,我并不是很介意二者的相同與不同。就好像,在普通人的世界,我并不覺得咖啡店和面包店有什么不同,說白了,我只是從這些店鋪門前走過。
唯一讓我驚異的,是這一次我不僅能聽清歌詞,我還看到了景色。
女巫皮膚云母般的光澤,女巫的黑頭發,女巫的黑眼珠,女巫黑色的魚尾上發出的藍色鱗光。
我是怎么知道她是女巫的呢?是因為她也收集,我在做的工作,和她做的,沖突了。
“嘿,小女孩,我勸你放棄收集這些歌詞。”女巫說。
“水手們的歌嗎?”我說。
“對,這些歌詞充滿了不祥,充滿了惦念,充滿了叵測,充滿了不舍。”
女巫也看到了我,隔著幾萬海里,我們對話。
“可我聽到的,有勇敢,坦蕩,無畏和對昨天的不在乎啊!”
我對女巫的形容表示很不認同。
女巫點頭,她的黑眼睛看著我。
“確實也有這些。”
她尾鰭下的海水,隨著這句話一分為二開來。
一半是黑水滔天,一半是碧海蔚藍。
“你收集的,正是吸引你的,吸引你的,正是你缺失的。”
她深深地看著我。
我不由得一愣,這個眼神無比熟悉,似乎在學院的走廊,我被這樣的目光深深注視過似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選擇你要堅持的,然后堅持下去。”
女巫的尾鰭一擺,黑水和蔚藍的海水攪纏在一起,巨浪襲來,我的耳朵全濕了。
我回到了課桌前,眼前的人影閃了一閃。
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注視著我,她走了過來,我的第一學年的女巫老師。
“女巫殿下……”我叫她。
我們對女巫的尊稱絕對是殿下,而不是老師。
她是我們級部最有名的心靈女巫,一眼能看穿你的心,還能將你的心變成石頭。
她點頭。
“是我。”
眼前閃過教學樓回廊的墻壁,她的目光的確注視過我。
“我一直在關注你,女孩,記住你的選擇。”
她的眸子閃著黑鉆般的光。從黑色的袍子里,她伸出白皙的手,在我空白的試卷上,簽了一個大大的A字。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女巫的魔法,以及女巫學院上過的第一堂課程。
6.海浪的形狀
如果說,第一學期的學習目標是尋找,那么,很多同學在測試后都找到了自己要尋找的。尋找和內心有關,說成是尋找內心的方向也未嘗不可。但是,這里面千絲萬縷的聯系,只有在徹底了解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后才能付諸行動。
阿蠡要尋找的是尾巴,這個很奇怪,我是在復仇島的沙灘上遇到她的。
第二學年,我們不再偎在教室學習,我們被帶到了海邊。風女巫扶住她那寬大的帽檐,風吹得她的黑袍子噼啪作響。
“旅行蒲公英的用法,都記得了嗎?”
風女巫問我們。
我們紛紛掏出口袋里的魔法教具,有的同學一下子摘下道具外扣著的罩子,一瞬間就消失了。
風女巫聳肩,帶來一股從腳往頭頂的小旋風。
“心中默念你要尋找的物品,而不是你的目的地。明白嗎?”
我們點頭,其實并不是很明白。
“你要找到東西,未必在你認為存在的地方。”
風女巫嘴角浮起模糊的笑意,不遠處的海浪招搖起來。
“可以開始了。”
她下令,于是我們打開罩子,旅行蒲公英將我們如同蒲公英種子一般帶離地面,然后,不知散落何處。
不知道她們掉落哪里,我是復仇島,這個島的名字本身就很奇怪。
不知道她們兩兩相遇的概率有多大,我在島上遇到了阿蠡。
“嘿。”
我打了個招呼。
她朝我微微點頭。
“你想的是什么?”
我好奇這種想象和目的地的關系。
“尾巴。”她說。
“你呢?”
“海浪。”
環顧四周,海浪,這里的確有許多,一層層涌過來的浪,在任何一片海域,似乎都無窮無盡,而尾巴,叢林中應該也有許多,各種野生動物都長著尾巴,豹的尾巴,象的尾巴,昆蟲的尾巴,蛇的尾巴……
“尾巴,海里也有。”
阿蠡糾正我,她會讀心術。
“嗯,對,海里也有種種尾巴,如果說世界是一個整體,那么,世界的尾巴是在陸地,還是在海里呢?”
“海浪有尾巴嗎?”
我徒然坐下,坐在阿蠡身旁,我陷入了沉思。
在復仇島,我和阿蠡看了整整三天的海,我在心中記錄,平穩的海浪,波動的海浪,澎湃的海浪,激昂的海浪。在記錄的同時,我也悄悄關注著阿蠡,她和我一樣,觀察著海浪,一點兒都不著急自己的課題—尾巴。
直到旅行蒲公英再次聚在一起,曾經散落的小種子從四面八方回到玻璃罩,我們知道回學院的時間到了。
“回去嗎?”
我問阿蠡,意思是結伴同行。
阿蠡點頭,我們把手牽在了一起。
我們在天上了,穿過一片片白云,女巫學院的紅屋頂近在咫尺。
“你找到尾巴了嗎?”
我不禁好奇地問。
她點頭,又搖頭,最后,她說:“我就是尾巴。”
我恍然大悟,如果她是尾巴,那么,沒錯,我想當的,那就是海浪!
7.阿蠡
阿蠡是家里最小的一個,她長得瘦瘦小小的,確實很像尾巴。
不知道你有沒有觀察過動物的尾巴,動物的尾巴承載著動物的喜怒哀樂,它們毛茸茸的臉上鮮有表情,但所有的心事都會在尾巴上呈現。
可是,如果你不懂,如果尾巴被忽視了呢?
阿蠡就是一條被家里人忽視的“尾巴”。
“你是怎么發現自己想做海浪的呢?”阿蠡問我,放學后,我們走在去海邊的路上,輕風吹著我的發絲,阿蠡會讀心術,這樣很好,我無須說出心事,她一眼就能看出。
“我想離開家,走得遠遠的。”
我想起去女巫學院報到那天。
那一天,我收拾好行李,沉重的行李箱像我的心事,黑不溜秋地堵在大門口。
可是,爸爸媽媽像是沒有看到一樣,依舊雷打不動地看著電視吃晚飯。
“爸,媽,我要坐公交去火車站了,今晚去嘟嚕嚕城,女巫學院。”
我只好說出不想說的話。那么大的箱子擺在門口,怎么會看不到?事實上,自從我考上女巫學院,家里人問都沒問過我一句。
那里好嗎?你真厲害。那是個怎樣的地方?什么時候報到?……類似這樣的問句,從來不會從爸媽嘴里冒出來。
媽媽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音量不會比答應我出去倒垃圾大多少。
爸爸站起來,替我把箱子拎出門外,“錢帶夠了嗎?”他問,又從口袋里掏出一些遞給我。
我接過錢,爸爸長舒一口氣,在我面前關上了門。
遙遠路途的火車經過長長的海岸線,我看了一路的海。
鐵軌穿過碧藍的海水,海水比家人還要溫柔。
或許從那一刻,我便要成為海浪的吧?大概從那時起,我便要四處流浪,成為一朵堅強的小海浪。
或許是這樣的,阿蠡拉著我的手,我又聽到了幾百海里外水手唱的歌。
8.逃避有用但并不可恥
說到這兒,你大概會說:所謂的女巫學院,不就是“小透明收容所”嗎?但事實證明,不是這樣。
嘟嚕嚕城的女巫學院,依山傍海,山上有妖獸,海里有巨龍。
女巫學院建在這里,不是無緣由的,女巫學院建在這里,是在震懾山海間的邪物。這不,這天晚上,沉寂許久的警鈴突然劃破了學院的夜空。
“怎么了?”我從宿舍的小鐵床上驚醒,舍友拉開窗簾,女巫們,我們的導師們,正一個個騎上掃帚,朝山頂的一處光亮飛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們騎掃帚呢!”
舍友揉了揉眼皮,她的眼皮是紫色的,說實在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眼皮。
“平時掃帚放在哪兒,我們都不知道,我還以為我們也要學習騎掃帚呢,結果連個掃帚苗都沒見著。”
舍友打著哈欠,她叫瑪莉迦,她的故事也很特別,當然,那是我們熟識以后她告訴我的。
“我們怎么辦?”
警鈴一聲響過一聲。
“睡覺。”
舍友蓋上被子,準備蒙頭大睡。宿舍的門被推開了。
“準備戰斗。”
一陣風竄進宿舍,凍得我一個激靈。風女巫的黑袍子占滿了門框,黑袍子下面,是兩只半新不舊的掃帚。
“按住掃帚的第三節,直接進入戰斗模式。剩下的操作,你們聽從內心即可。”
風女巫面無表情,說完這句,她丟下兩只掃帚走開了。
窗外,不停地有學生騎著掃帚飛出去,當然,掉下來的也有很多。
“可以不去嗎?”瑪莉迦用被子遮著鼻子問。
“好像不行,我們在入學儀式上宣誓過,假如有戰爭,每個人都要無條件加入。”
我對那段話記憶猶新,眼前閃過心靈女巫的黑眸子,那是她第一次注視我,遞給我黑黑的袍子和厚厚的魔法書。
“好吧,我們去戰斗。”瑪莉迦撿起其中一只掃帚,企圖騎上去。
掃帚馬上把她掀翻在地。
“是模式錯了嗎?”
我湊過去問。
“也可能是我選錯了。”
瑪莉迦換了另一只,這下她飛得比較穩了。
打開窗,不斷地有同學從窗口飛出去,遠處那個亮光,像是夜空被燒灼了一樣。
我咬咬牙,也跨上掃帚,夜風灌滿了我的女巫袍子,一股新奇的體驗也像風一般,灌入了我的身體。周圍的一切模糊起來,只一瞬,我就到達目的地了。
一條從天際出現的大蛇正蜷曲著身子吞噬什么,它的尾巴連著山巒,它的身軀周圍包裹著一層層的海浪,靠得再近一點兒,就進入了暴風雨的魔咒,山巒在大蛇的拉扯下發出咯啦咯啦的怪聲。
“它在吃什么?”我問。暴風雨讓人窒息,我湊得再近也看不清。
“吃掉黑夜。”
心靈女巫的聲音,“黑夜是我們的庇護,如果沒有黑夜,光明也就不能稱之為光明。”
心靈女巫說完,沖進暴風雨里,但很快就被暴風雨反攻,掉落下去。
說實話,心靈女巫的預見性和敏銳度絕對排第一,但是戰斗力……
“奇犽,看你的了。”風女巫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她騎著掃帚朝下面俯沖,她要去山崖下尋找心靈女巫。
論戰斗能力,女巫真的不是很強,學院規模并不大,今晚值班的女巫殿下,貌似也只有風女巫和心靈女巫兩個,我在心里計算著勝算的把握。
如果說女巫學院建在這里,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呢?
我低頭看了一眼女巫學院,從上往下看,它那火紅的院墻像是一個被烙鐵烙紅的三角形。
魔法聚集的時候,女巫學院的院墻變得紅彤彤的。
不斷地有同學掉落下去,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受傷。
更多的同學前赴后繼,可是,即使沖破暴風雨,面對大蛇,我們又能做些什么呢?
回想這一年,我學到的功課,沒有一樣是關于打架的。
一道閃電從身后亮起,回頭看,我身后的海面,海水正在被一股股地吸出來,聚集在蛇身上,變成暴風雨,海水無窮無盡,大蛇的能量似乎也無窮無盡似的。
如果我阻止海水被大蛇吸入呢?假如我找到了那個源頭……我掉轉方向,朝大海飛去。
9.世界的尾巴
黑夜的海浪,洶涌的海浪,每一朵浪花,都變得面目可憎。
我屏息靜氣。面對海浪,我思緒萬千。
海浪的形狀,我收集過,我熟知每一朵海浪,了解它們的動向。
它們會隨著水手的歌舞蹈。它們有自己的想法。
雖然是黑夜,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后,我還是能感知得到海浪們的想法,我學著用水手的調子和它們交流。
“你們要去哪兒?”
我輕輕吟唱,海浪不停地從海底往上冒,它們曾經是最深處的海水,現在它們想要飛上天,變成暴雨降落人間。
“天上,天上。”它們說。
“海底的機會太少了,我們要去天上,我們討厭黑暗,黑暗。”
我知道海底,那里深不可測。
“黑是我們的庇護,如果沒有黑夜,光明也就不能稱之為光明。”我重復心靈女巫的話。
海浪不管,繼續朝上涌。
“忽視,忽視,人類忽視我。”
深海的海水,發出怒吼。
一個巨浪,如同山一般高,朝我拍下。
我被攔腰抱走,從一個掃帚挪移到另一個掃帚,巨海滔天,差一點兒,我便被葬身海底。
回頭看,把我從巨浪下搶過來的,是阿蠡。
掃帚像一只小螞蟻一樣掉下去,我被阿蠡護在身后。
“你們不過是世界的尾巴!”
阿蠡怒視著大海,我第一次見到她氣場這么強大。
“尾巴,尾巴,尾巴……”
海浪重復著阿蠡的話。
“什么都丟給尾巴,尾巴,尾巴……”
海浪的思維是一撥接著一撥的,它們的思考,也是斷斷續續。
是啊,什么都丟給尾巴,卻又忽視尾巴,我想起上次阿蠡的課題就是尋找尾巴。
有關尾巴,阿蠡知道的絕不比任何人少,她對尾巴的了解,就像我對海浪的了解一樣多。
這種了解并非知識的層面,這是一種和萬事萬物共情的能力,一種相知。
“所以你們就用這種方式反抗?”
阿蠡挑起眉毛,她的斗篷里都是力量。
“反抗,反抗,反抗,被忽視了就要反抗!”
海浪重復著她的話,好像停止了思考。
“我明白,被忽視的時候,我也想喊出來。”
阿蠡伸出一只手,去觸摸黑色的巨浪,我了解她的孤獨,但我還是嚇壞了。
我躲在阿蠡身后,觀察每一朵海浪,它們曾經是那么柔和,那么蔚藍,它們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同時又深藏這個世界最深不可測的險惡。
“我了解你們,你們沒有惡意,你們只是厭惡了一成不變,你們想證明自己,就像我一樣。”
我對著海面召喚我的掃帚,神奇的事發生了,掃帚重新回到我的手里。
“途徑有很多,當然,下雨也是其中之一。
“下雨,變成小溪,或是去遙遠的地方,跟隨鐵軌,跟隨輪船,跟隨風,或者只是做自己,哪怕是跟著水鳥,跟著魚,你們想到處看看,跟我一樣。”
眼前是海水漫過的鐵道,至幻至真的夢想與現實的結合,我又想起來女巫學院報到的那天。
“我和你們一樣,我也想到處走走,變成暴風雨也是其中一種,但吞噬黑暗不是。”
我捉住幾只為首的兇狠的海浪,捕捉它們的眼神,與之交流。
“黑暗不是我們要毀滅的,永遠不是,我們在黑暗里,除了舔舐傷口,還可以休養生息。想想看,黑暗的海底帶給你們的,不僅僅是沉悶,也有希望吧……”
我迫切地想把我的經歷告訴海水,我也曾這樣沉寂,獨自一人待在小宿舍里,獨自一人看海,獨自一人默默消化我的孤獨,但我的內心,從來沒有喪失希望啊!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被人看不到,我想被人看到,也想被人承認,我想做我自己。
或許是戰斗給了我力量,而眼前的戰斗,海浪也好大蛇也好,并不是我們的對立面啊!
想明白了這一切,海浪停止了朝上涌動。大蛇暴風雨的源頭,被我勸阻了。
10.礁石
大蛇回到了山巒中,一場戰斗停息了。
我和阿蠡滿身的海水,我們的黑袍子,全部被澆濕了。
我們倆找了塊礁石,停在上面,曬月光。
已經完全走不動了。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多的話,從來沒有對誰,如此掏心掏肺過。
戰斗的那一刻,海浪并不像是我的敵人,它們像是我的朋友,又或者,它們像是我心靈的象征。
阿蠡也有同感。
“心里舒服多了?”
“心里舒服多了。”
“有點兒想哭呢!”
“是有點兒想哭。”
“怎么辦?哭出來吧!”
“這怎么能做到,除非你走開。”
“那我隱身好了。”
“哦,對,我們會隱身的!”
我和阿蠡,雖然面對海浪什么都說,面對彼此,卻又重新變得訥訥無言。
她隱身了,我想起我曾經的隱身,那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啊!每一次隱身,都很委屈,直到變成一種習慣,想著想著,眼淚就出來了。
眼淚出來的我,顧不上隱身,我對著海浪,哭了個稀里嘩啦。
阿蠡從隱身狀態里出來,急忙摟住我,她的臉上也有眼淚,哭歸哭,我們覺得心里像被洗過一樣,舒服極了。
11.三角形紅色院墻的學院
第二天,一切就像什么都沒發生,掉落掃帚的同學們全部健在,即使受了傷隱身后也無人覺察得出。教師們也是一樣。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一切又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我再也不覺得這所學院形跡可疑了,不管怎么說,它就是一座正兒八經的,有著悠久歷史,能教授我們成為頂級女巫的,有著三角形院墻的皇家女巫學院。
哦對了,我記得一開始入學的時候,女巫學院的校長就給我們介紹過,女巫學院的三道院墻,分別代表覺察、內心還有感悟。作為女巫,應該是感知這個世界最敏銳部分的鑄造師,她細膩但不矯飾,她豐厚但不張揚,她是向內的力量,是修正世界神經的療愈師,是致力于尋找和建造的藝術家。
12.女巫
在女巫學院,發生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在這里,我就先不和你一一列舉了。等我有時間,我想再寫一本書,詳細介紹我們這個職業,以及我對女巫的認識。我想說,從女巫學院畢業以后,我不再感到無所適從,也不再無所事事,作為女巫,需要我去觸摸和修正的東西太多了,我每天都忙得團團轉。我關注每一朵海浪,我忙著和萬事萬物聊天,我的心,不知為什么,完全打開了。
哦,對了,我現在仍然隱身,但卻不是因為不想見人,我太忙了,忙得蓬頭垢面,所以,不得不用我的隱身大法來維護體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