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暖陽

這是我的蝸居：一張小床，一個衣柜，一個書柜，一套書桌，就是全部家當。我在這里二十年賞春花秋月，二十載棲居游藏。

我見過朋友家的豪華別墅，參觀過富麗堂皇的圣彼得堡葉卡捷琳娜宮，但是我更愛這方寸之地，它就如一片灑著暖暖陽光的春日湖泊，而我，如同湖邊一株小樹，它滋潤著我的根，涵養著我的魂。

虛室生白

這一方天地，樸素是它的本色。四壁雪白，幾乎沒有什么裝飾，唯一一面有小提琴形狀的靜音掛鐘斜斜倚墻，像一位老朋友在靜靜陪候。入房處，南面貼墻的是四門衣柜，一身素裳，攔腰一條淡紫的束腰，綴上兩只蝴蝶。左邊是同色調的一張床，披上一層米白的紗帳，雍容端正地安坐在小房間的中央。床前是一套書桌，同樣是素白的底色和淺紫的點綴，素素雅雅、安安靜靜地倚窗而立。書桌邊沿墻一個三門書柜，滿當當全是書，活脫脫一個懷里鼓鼓囊囊的小財主。十平方米的小空間，像一條清清淺淺的小溪，一目了然。

從前，這里也曾五彩繽紛。童稚時，滿墻掛著我的手工、我的畫，那是我的“大作品”。少年時，一排排整整齊齊在墻上站隊的是我的獎狀，那是我特意顯擺的小驕傲。到了花季雨季，墻上一度張貼了各種詩句、對聯、勵志語、計劃表……某一天，我看著墻上那曾經給我鞭策的、誓言一般的勵志語、座右銘，猛然覺得就像年老色衰的婦人，瞬間失了顏色。我想到，有些東西，顯露的未必就是真的，潛藏的不等于不存在。于是，一夜之間，繁飾盡去，返璞歸真，墻壁恢復了一壁素色。而我，也似乎一夜之間，去繁就簡，反而有了一種深沉之感。如今，在我眼里，這一壁的純凈，就像掙脫了某些束縛，也像倒空了一些沉渣，猶如一片廣闊的虛空，一個清澈明朗的世界，讓我的思緒也在一片空靈中無拘無束、自由來去。這倒讓我想到一個詞：虛室生白。

與書共舞

因為閨中有書香，所以我私心里還是很愿意把這蝸居美其名曰“香閨”。

我的讀書之旅，就從這里起航。從我記事起，媽媽就給我講睡前故事。那時候我眼里的媽媽，就是有數不完的故事的天使。漸漸地，我不滿足于聽，在媽媽的陪伴下開始認字，開始似懂非懂地看畫冊。小學二年級后，我基本可以讀懂淺易讀本，畫冊已經不能使我滿足，《少年文藝》走進我的世界。等待《少年文藝》的時間太難熬，百無聊賴的我忽然發現，曹文軒、楊紅纓、沈石溪、安徒生……一大波杰出作家的優秀作品攜手迎面向我走來。我又驚又喜，應接不暇。我如饑似渴地讀啊讀啊，我那么喜歡《青銅葵花》里的兄妹情深，癡迷于《斑羚飛渡》里的動物的智慧和情懷，又覺得自己一路跟隨著《長襪子皮皮》和《綠山墻的安妮》，在不知不覺中成長……

稚氣還沒有脫去——其實我倒認為能不脫稚氣是最好的——但我的胃口卻越來越大。一篇梁實秋的《雅舍》迷倒了我，使我如癡如醉地開始了對中國散文名家的追夢之旅：梁實秋、三毛、余秋雨、汪曾祺、楊絳、張潔、王安憶、閻連科……我帶著滿心的欽慕，津津有味地捧讀一篇篇美文，就像一個貪嘴的饕餮孩子，在這豪華的盛宴中。

有一天，我翻開了《紅樓夢》，似懂非懂，我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干脆也來個不求甚解，專挑自己喜歡的人物和章節來看。看寶釵撲蝶，看黛玉葬花，看史湘云醉眠芍藥裀，看晴雯之死……好像一個個活潑潑的女孩子從書里走出來了。一次，偶然聽到一位紅學家講解《紅樓夢》，正說到寶釵撲蝶是別有用心地嫁禍給林黛玉，我不禁心里一驚，覺得不可思議，為人心之叵測流了一把汗。可是我事后回想，總不太喜歡這樣朗讀寶釵。雖然寶釵托詞找林黛玉的做法似乎對林黛玉不利，但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瞬間就在潛意識里用這種方法來打壓情敵，我還是在驚詫之余不敢置信，我寧可看成是寶釵急于自保時的無心之舉。這一番思量，讓我隱隱嘗到了一點兒思辨的甜頭，我恍然認識到，書不僅是用來讀的，更是需要“辨”的。我的讀書生涯，從此又開一個天地。

萬寸陽光

我的蝸居雖然只是方寸之地，卻遍灑陽光。

窗簾一開，寬敞的窗子就灑進一室光芒。窗臺上，映目是團團滴翠的杜鵑，花開季節，盛開一團紅云。我懶，從來只享受它帶給我的翠綠鮮紅，卻從未為它盡過一分心力。天天灌溉照料它的，是爸爸。

我是個粗疏的人，疲于應付學業，一應整理打掃的工夫是能省則省。當我匆匆離它而去時扔下的是一室的狼藉，像個在泥地里打了滾的狼狽孩子。而當我荷月披星歸來，我的蝸居又恢復了素凈端莊的淑女模樣。為它整理打扮的，是媽媽。

如果說，窗外的陽光溫暖了我的蝸居，那么，父母的陽光普照了我的心田。

高三那年，我很拼，每一個假日，我都宅在自己的蝸居，不知疲倦地啃著各色高考題。愛看《新聞聯播》的爸爸關了電視，只在吃飯時間打開回播，我發現回播的內容似乎斟酌過，像是為我篩選過。愛看連續劇的媽媽，也跟連續劇斬斷了情緣，改追高考信息、高校信息、專業信息。即使我當時未覺察到，但是我知道，當我埋頭苦讀時，爸爸悄悄地進來過了，幫我掩上了房門;媽媽悄悄地進來過了，無聲無息地在我桌邊放了一碟削好的水果……那么簡單，那么平凡，父母的愛，就像窗邊紅艷艷的杜鵑和暖洋洋的陽光一樣，那么自然，那么舒服，卻又那么重要，不可或缺。

我的蝸居，靜靜地在這里陪伴著我。它如此安寧嫻靜，如同一片清澈靜謐的湖泊，灑遍了春日的暖陽。而我，是湖邊的一株樹，汲取著它的營養，萌芽，抽條，散葉，開花。

雖然說人生如寄，可是如果能有方寸之地，又何妨沐著湖泊暖陽，詩意地棲居？

作者簡介：

盧海嵐，女，漢族，廣東廣州人，華南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