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跛貓

不知為何，兒子老想著養貓，可“貓居”的我偏偏不想。幾番相持，他競瞞天過海，在他的臨時住處擅自養起來。幾個月后，我才得知此事。據他講，這貓是英倫純種“短藍白”，生性恬靜溫馴，對人極為友善。生米既成熟飯，只好聽之任之。

時下，凡寵物必有名號，此物也不例外，兒子喊它“茅臺”。為何取這般俗氣的名字？大概因為我愛酒，尤喜茅臺。品其意味，大有掇臀捧屁、曲意逢迎之嫌。

我拒養寵物，緣于一段往事。年少時，姊妹幾個鬧著養狗，父親說玩物喪志，斷然不準。可有一天，家里竟然冒出一條土狗。大家眾口一詞，說那狗是自投到家里來的。母親亦說：“狗來富，是好事。”父親付之一嘆，無可奈何。新鮮事，不久長。起初姊妹幾個爭著喂養，后來則無人問津，狗的吃喝拉撒全靠父母。那年，那狗，嗚呼老去，父親傷心不已，隨后一病不起一月有余。自那以后，每提養貓養狗的事，我總是心有余悸，談之色變。

開春之后，兒子的社會活動漸多，難以兼顧貓的飲食起居。所以他時而請朋友代養，時而送貓店寄養。時間長了，公不喜、婆不愛，人人為難，貓也極不樂意。于是，我狠下心說：“為長遠計，把它帶回家吧。”

兒子養貓，多數時間只得把它關在籠子里。既是我許它回家，就不該讓它再受牢籠之苦。很快，我把書房外的陽臺改為貓舍，并仿照貓籠放進人形梯，便于它練練體能、玩玩游戲。這個專屬領地雖不大，但風清、氣正、敞亮，非常適合它自由自在地生活。有時它在地面上嘭咚嘭咚地跑起來，既歡快又清脆。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果給它系上馬鈴，說是一匹馬在奔跑，可能也會有人相信。有時它在梯子項上懶洋洋地睡著，可以一上午，也可以一下午，睡醒后常常不肯下來，瞇著眼睛眺望遠方，好像要站在高處望盡天涯路……

也許是樂極生悲，前幾天例行體檢，醫生說它左后腿有嚴重拉傷，需要靜養。仔細瞧瞧，確實有些異樣，它不幸成為一只跛貓。是痼疾，還是新傷？我猛然想起兩個月前它在茶幾上碰落一只杯子的事來。由此，幡然醒悟，憑它輕盈、敏捷的貓步，依情依理絕不會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這一定是新傷，一定是在人形梯上忘乎所以而摔傷。恐怕正是因為這次摔傷失去了平衡的天性，才無意碰壞杯子。其時，我雖沒有直面責罰，但暗藏怨氣和怒意，也是有眼不察、抹臉無情的。奇怪的是，摔得這么重、這么慘，它竟沒有哭鬧、嚎叫，平靜如水，始終一副悠游自在、飄飄欲仙的模樣。不僅如此，這幾天還露過一手絕活，騰空拍死幾只蒼蠅和蚊子，讓人忍俊不禁、瞠目結舌。

我家的跛貓愛耍西洋景，名堂還挺多。與我朝夕相處，甚是合拍。它吹塤，我吹篪，不在話下。它對家里的“少主人”則更加友好，好像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主子。每次兒子回家，它都亦步亦趨，形影不離，時而蹭蹭腿，時而聞聞腳。只要主子坐下來，它準會乍然躥上膝蓋，倏忽跳進懷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顯得十分受用、十分愜意。

“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養寵雖好，但也有不勝其煩的時候。暮春之初，這只跛貓脾性大變，時不時昂著頭，撅著尾巴，倒弓著脊背，樣子古怪且恐怖，還時不時發出頗不悅耳的叫聲。尤其是深夜，叫得更加凄婉、凄苦甚而凄厲。如是者數日，讓人不得安生。

八月桂花九月開，今年的桂花開得有些遲，天氣驟涼。只要在家，我還是習慣敞開家門透透風、換換氣。跛貓時常匍匐在門口，既像聆聽外面的蟲鳴鳥唱，又像渴望出去走走看看。有一次，我忍不住沖它說：“大千世界，十分精彩，但放你一個跛子出去，又能走多遠呢？”

作者簡介：

饒開東，男，江西九江人，曾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國防》《人民前線>等報刊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