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記（組詩）

晚宴：青海湖的秋天

把春天壓在箱底，青草回到地下。

青海湖騎著青海的馬

騎著我，我心懷慈悲 來到秋天。

我血管里千萬個太陽急躁，大地顫栗。

來到青海湖，秋天的心臟

波濤無邊。春天 男人遺漏的酒壺，

男人黑夜的嬌娘，我把歷史掛在青海，

誰在早晨取走了唯一的旗。

穿著青海湖 穿著我，秋天

你提著大馬刀奔向東邊 西邊 南邊 北邊，

你提著黑夜的眼睛，消失在黑夜。

那孤獨的王，騎著青海湖

騎著我。那孤獨的王，

在夜里流下了淚 一滴青海湖。

秋天 你不是我，

我不是魂。你是騎著青海湖的我。

北上祁連

一只羊的祁連 披著白雪的褂子，一個人的祁連 舉起冬天的大刀。

我把路扛在肩膀，馬扛著我。

十月的獨眼馬，在草上小跑，半個祁連

青草枯黃 姑娘孤單。

黑河水長。 死在冬天的青稞

懷抱一只瞎眼，懷抱秋天，

不出賣良心，

死在馬廄。

羯羊嶺 祁連的勇武衛士，守著

夜里的祁連，守著自己。

幸福沒人看守，住在野牛溝的

一塊石頭上，守著牛 守著馬

守著天上的魂

地上的人。

守著自己的痛苦，

在夜里咽下一把黑雪。

在玉樹的路上

雪山把黑夜關上，把太陽打開，

黎明的嘴唇貼在臉上，翅膀低飛

牛毛大帳還在牛背。

一個被黑夜染黑的孩子，懷里長滿青草

夢鄉亮堂。他不知道

黑夜要把他變老。

在玉樹的路上，早晨讓我驚恐

大地無邊 一顆巨大的頭顱滾動。

血 另一種河，我為何驚恐？

血流在大地上，大地的宮殿

地王威嚴，糧食待收。

大地的乳房，在玉樹的路上，

我打著星星的燈 尋找奶桶，

尋找我。路在草上鋪開，

我找不見糧食。

玉樹的門口，紅衣僧人翻讀羊皮書，

歲月把他送到寺廟，把他送到天上。

天上是寧靜，

地上是玉樹，憂傷的部族，

在玉樹的路上，

我懷念翅膀張開的黑馬。

秋 陽

太陽在骨頭里走，秋天

你把火放在胸腔，心和太陽有什么區別？

憤怒的火 沸騰的火，要命的刀子

比黑夜更黑 ，比白天更白，

它比血鮮紅和冷。

它在青海燃燒北祁連，長江和黃河

流著火。太陽的黑駿馬，

你拖著我的心跑。

青稞垂下頭，要在太陽里搭起帳篷過冬。

青海的青稞，秋天懷孕的表姐，

她要生個太陽，一團火。

頭上頂著火，青海

三塊黑石頭架起的草原，遠的是痛苦，

近的是太陽的鷹爪，太陽的巢。

我翻過冰山大坂，一朵雪蓮里住著太陽。

他當過父親 當過兒子 當過后代，

他是火的祖先。天上的火，

火焰下的青海，我沒地方藏，

我想回到子宮。

滾滾撲來的火，黑夜走了，

幸福多遠。

青海北部：飛翔的天空

黃昏在三塊石頭上降臨，北祁連

背著太陽，向西疾遁。

火的脊梁橫穿青海西北，天空飛翔

黑夜燃燒。靈魂在松柏的燃香里

飛離了人群。兄弟啊，大地空蕩

你孤苦伶仃。

黑色的夜塊，靈魂，你的孤獨堅硬，

你和我行走在人間，徘徊草原，

遠離故鄉。第一滴水還給糧食，

第二滴水放進牛羊的胃，

第三滴水盛在大海碗，請太陽住在里面

把故鄉照亮。

靈魂 飛行的黑夜，忍住饑渴，

幻想幸福。北部草原牛羊啃草，

生產血，膨大的安靜埋葬時光。

你飛行，忘掉自己

在太陽的軌道，你是太陽，你是另一個我。

今夜 故鄉在身后叫喊，

我流下淚，青海的一片湖泊，

冬天，雪在上面安家，

牛羊痛飲血肉。風把游子的消息

告訴十二月底冰涼的太陽，

我裹緊青海 騎著天空，

把良心掛在黑夜的脖子上，

叫醒黎明。

風吹青海

大風季：青海莽莽，鐵翅黑雕

掀起巴顏喀拉山的積雪。

冬天來臨，草貼著地皮

奔跑。我把手伸進黑暗，那看不見的光明

扒開胸膛，火種 不滅的愛，

一夜之間照亮人間。

落滿黑夜的雙眼，流浪在世上，

風把我的靈魂吹得更遠，我無法安寧

高過青海的是孤獨，

一朵哭泣的雪蓮，喝我的血 我的寂寞

青海的寂寞，挖地三尺，

埋不住憂傷的燈盞。

一個傷心的人走在十月邊緣，

風吹翻了黑夜，伊人啊，

我摸著你的腳印走遍青海，

找不見黑眼睛，摸不著體香，

太陽把火熱的外衣穿在我的身上，

荒涼的沙漠 流逝的村莊

我提著淚水的罐子奔跑，

提著你的好名聲 我在世界

奔跑，一路血痕

人世的傷口上撒滿了鹽。

站滿了魂。

站著青海，騎風的馬

拽著我的白天黑夜 我的傷感。

站在木樁上的烏鴉

像一段黑暗擱在早晨，荒涼的早晨

我打開大地，打開白天。

烏鴉站在木樁上

嘴唇鮮紅，神態端莊，

青?？床灰娝难劬?，靈魂的窗戶

被詛咒貼滿。我的風暴

黑色大花 在太陽下面

劈開天空。

黑少年 扶著風的梯子

旅行，閃電是他的右手，

左腳穿著太陽，黑少年把黑夜交給我

一雙燒黑的翅膀 在早晨掀起巨流

吞下流星，遍布大湖。

一個妹妹的黑弟弟，今夜遠走草原

沼澤收留他的背影，

他的心 放在青海，我的炕上

一盞油燈 蒼茫的光照在天空

他在黑夜里更黑。

烏鴉 我的喉舌和眼睛，

早晨的頌詞，站在木樁上，

這段閃電燒焦的木頭，記錄光明 風雨

它的歷史 我昨天的門窗

被它撕開的白天填滿。

——期待的太陽啊 快升起來

一個人的青海

三片桃紅留駐春天，哥哥走了

妹妹們還坐著。

妹妹在青海 心里空落，

秋天把她的嘴唇染紅，

流水鮮亮雙眼。青海的紅唇

遠在西北，哥哥人在江湖漂泊，

心摟著青海失眠。

我的失眠是人間最自然的一天，

傷感的翅膀遮住鄉途，心在昆侖

捧著太陽，一腔熱血

黎明的子宮，把西北的地平線

澆筑起來，一個人的青海高過了心靈。

村莊廢墟 三片桃紅走在人間

為哥哥活命。我端起青海湖

一杯酒

一段情

一次深冬的橫渡。嘴唇在水上

難說往事，黑眼睛照亮天空，

黑眼睛唱著歌 憂傷的歌

罩住青海，罩著我。

一個人的青海 三片桃紅

哭泣。

把相思獻給天鵝

黑夜高懸，大地鋪開，青海湖

今夜洶涌天鵝的憂傷。

天空是十月的孤單，一對白色的翅膀

追逐西北。天鵝啊 道路藏在天空，

青海湖寂寞滾滾，歌聲在水中

趕路。我是你唯一的兄弟

背著火 守在青海。

披上你的憂郁 我打開大地，

看見種子的乳房懸在三塊石頭之上，

黑夜塞滿了恐懼，夜行者

騎著風，騎著自由的狂飆

掠過草尖。我關上大地

天鵝 我關上歌聲的窗戶，把相思

放在青海湖，你的故鄉

一個少女在月亮里出閣，

一個少年在太陽里漂泊。

一個母親播種，

一個父親收獲。

天鵝啊 馱著你的傷感，走在青海

我把人間的青春穿上，把心放逐。

冬天中心的風暴

冬天照亮人間，我從火中抽出手

抱著青海，抱著

太陽唯一的嬰兒。大地 火焰遍布，

孤獨燃燒，

一座空蕩的城 裝滿荒涼。

黑夜 北祁連帶走心靈，鷹把他養大。

青海，我懷抱火焰，

站在你的頭頂，天空著火了，

舉著茫然的頭顱 我浪跡塵世。

人間相思脆弱，

一杯水倒在土里，嘴唇被干渴奴役。

水啊 人間的世態，

你在冬天改變了行走的方向。

現在 孩子扛著天空，饑腸漉漉，

幻想面包 牛奶和香腸。

他站在十字路口，望著道路

不知所措。冬天中心的風暴：

茫然與亢奮

迅速將他淹沒。

【作者簡介】宋長玥，青海人，中國作協會員。先后在《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刊》等國內100多家報刊發表詩歌、散文1300余首（篇），部分詩歌入選數十部重要選本。出版詩集、散文集9部（其中一部合著）。獲20多項文學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