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了一幫網紅主播做傳銷

張振華 汪彥 魏從金 蘇洋洋

“我們全被抓了，我被判了緩刑，剛出來。老大若娜和我妹妹趙冉等幾十個姐妹都還在里面關著呢。趙冉估計還要1年才能出來。原先，我們都沒有意識到事情會嚴重到判刑的地步。當初，我以為只是去配合警方調查，很快就會出來的。直到在里面待了三四個月，我才接受眼前的事實。”2021年3月31日，知名化妝品品牌黛美的代理商王莎突然出現在妹妹趙冉的直播間，面對粉絲們泣不成聲。

王莎的同母異父妹妹趙冉是黛美品牌的執行董事，這姐妹倆的團隊曾是該品牌的出色代理商，趙冉直播間粉絲過百萬之數。而此次王莎的出現，距離姐妹倆上次直播已經過去一年，她們已從直播間消失近一年。與她倆前后腳消失于直播間的，還有黛美品牌的大老板若娜和幾十名董事及高層代理商。

時隔一年之久，王莎作為趙冉團隊的重要人物再次出現，竟如此回應“集體消失”問題，讓諸多黛美代理商震驚不已。

2020年的3月中旬，黛美的27萬代理商突然發現，她們的“老大”若娜消失了。此前，高調、奢華、大方是若娜的一貫作風。若娜喜歡開瑪莎拉蒂，喜歡大方、高調地帶著代理商姐妹們乘坐豪華游輪出海兜風，跑去泰國、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去游玩;幾乎每周都去香港、澳門購物……若娜整天在社交平臺上曬這類奢華的照片和視頻。

而3月到4月間，若娜的直播間、社交賬號，乃至到公司平臺賬號，一下子全部停止更新。黛美官方認證微博的最后一條微博發布日期是2020年4月2日，官方微信公眾號最后一條文章發布日期是4月5日。更令人震驚的是，幾乎在同一時間，以前每天都在各自的直播間和粉絲互動的8位黛美執行董事，趙冉、宋丹、李淼等人也相繼停播……

一切來得太突然，黛美27萬個線下線上代理們頓時陷入集體的焦灼和恐慌中。尤其是那些剛剛加入黛美的“小白”代理們，更是心急如焚，瀕臨崩潰。她們都剛給黛美交了加盟費，本打算大干一場，跟著若娜發財，可是加盟費剛交上，老板和高層卻集體“失聯”。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時間傳聞滿天，人心惶惶。有的代理支撐不住，就想著辦法出手貨物，低價清貨，也有一小部分人選擇堅守，希望老大若娜盡快出面，給大家一個交代。也有其他一些品牌商家乘虛而入，試圖拉攏黛美代理們轉移運營陣地。誰都沒想到，這種失聯、膠著狀態持續了整整一年，直到王莎露面。王莎露面1天后，黛美執行董事之一李淼，也走進直播間，面對粉絲解釋自己消失那么久的原因。李淼和趙冉一樣，也是黛美執行董事，同時是網紅主播，旗下有384.1萬粉絲。她說，自己是由于懷孕才被取保候審的。

李淼發文說，自己接受了相關部門調查。她名下的資產暫時被全部扣押，車也被開走了，銀行卡全部凍結。李淼在直播間說，她手里還有150萬元的貨需要處理，她央求粉絲給她些時間，她愿意邊賣貨邊給代理們退錢。

在這個品牌中，王莎并不具有李淼和趙冉的執行董事身份，但剛剛出獄的她，壓力也不小。面對眾多粉絲的質疑、責備，直播間的王莎經常是淚水橫流、聲音哽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自信和瀟灑。

當時，網絡上，黛美出事的相關話題已有372.2萬的閱讀量和幾千條討論。

黛美代理商李女士在網上爆料道：“2019年6月，我開始做黛美，做到現在，一個產品也沒賣出去，還天天使用軟件做假的轉賬圖。上線還讓我趕緊升級代理級別，我貨都賣不出去，為什么要升級。感覺做這個微商，怎么和傳銷一樣啊，上線還催促我拉下家。然后我就決定不做了”。

要求“退費”成為廣大黛美小代理們最關注的問題。有網友投訴稱，“黛美代理不想做了，他們卻不退我錢”。“不退貨就算了，沒發貨的錢也不退，一言難盡。”

還在看守所里的趙冉最惦記的就是她5歲的兒子。每當想起兒子，她就哭得不成樣子，情緒多次陷入崩潰中。

“我想我兒子，你們讓我看看我的兒子吧，求求您了。我就看5分鐘。就說一會兒話，好嗎？哪怕不視頻，聽聽聲音，看看照片也行。”趙冉的苦苦哀求，讓看守所的管教也十分難受，但是犯法了就是犯法了，看守所有嚴格的規定。

24歲的趙冉是遼寧省沈陽人，19歲，她就結婚了，生了兒子沒多久就離了婚。而且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她曾經帶兒子到過北京阜外醫院求醫。醫生告訴趙冉，孩子年齡小，暫時不能動手術，要等到孩子10歲時，才可以手術，而且手術需要很大一筆錢。

初中沒畢業的趙冉，沒有固定的工作，之前一直靠零散散地幫朋友推銷產品維持生活。在朋友的舉薦下，趙冉接觸了網絡直播。趙冉說，她走進直播間的最初動力就是賺錢給兒子治病。趙冉歸案時，兒子才剛滿5歲。

最初，她在快手平臺上注冊了賬號，閑來沒事就在直播中聊些家常和情感狀況，順便幫朋友賣貨。直播中，她常常感嘆一個人帶兒子生活不易，她特殊的人生遭遇，博得了許多粉絲的同情。再加上，趙冉年輕、熱情，擁有清純姣好的面貌和不錯的身材，也吸引著很多人的關注。

談及黛美的老大若娜，趙冉的態度和其他幾個執行董事基本一樣——若娜成就了她們，也害了她們。若娜的黛美，讓她們這些姐妹體驗到了一夜暴富的刺激和榮光，也體驗到了夢幻破滅，失去財產和自由的痛楚。

2015年春天，趙冉在泰國旅游時認識了若娜，兩個人相談甚歡，那時候，趙冉只是一個有幾十萬粉絲的小網紅，在快手等社交媒體上做直播帶貨。回國后沒有多久，若娜就聯系趙冉，讓趙冉在網上幫她賣貨，一直做帶貨的趙冉當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沒有多久，若娜又告訴趙冉，自己成立了黛美公司，并讓其在直播時賣黛美產品。趙冉仍然同意了。但黛美有很多的“規矩”，按照黛美的銷售規則，一次性購貨達到一定數量能升級為戰略合伙人，就能拿到更多優惠，于是第一次進貨，趙冉就傾盡所有，進了26萬元的產品，這些錢原本是她積攢給兒子做手術用的。趙冉想賭一把，如果成功了，不僅兒子的手術費沒有問題，娘兒倆的未來生活也更有保障。趙冉成為戰略合伙人級別的代理后，她的銷售額逐步增高，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若娜告訴趙冉，若是她能在短期內進貨500萬元，就可以成為黛美的執行董事，執行董事拿貨的價格和戰略合伙人是一樣的，但是執行董事進貨時，可以享受進貨價3%的獎金。若娜許諾趙冉，成為執行董事后，就有機會在公司持股成為股東，公司還會對其進行包裝，進一步打造她，提升她在直播平臺的影響力。聽信了若娜的游說，趙冉再度傾其所有，多方舉債，進了500萬元的貨，成了黛美執行董事。為了管理團隊，趙冉把同母異父的姐姐王莎也拉進來。姐妹倆，一個在前臺搞直播，一個在后面發展和管理團隊。很快，趙冉團隊的粉絲數一路飆升，達到了352萬人，她的業績也脫穎而出，在黛美8大執行董事中，位列前3名。

據調查，大量的黛美公司資金流入趙冉“造夢”團隊，案發時，其賬戶資金金額為1293.18萬元。趙冉“造夢”團隊打入黛美公司資金共計7565.8萬元，她獲利600多萬元。而從2016年6月7日至2020年3月31日，黛美傳銷案涉案資金總流入金額為7.17億元。

江蘇省淮安市公安局清江浦分局在偵查中發現若娜、趙冉、李淼等人涉嫌犯罪的線索，于2020年3月13日立案偵查。2020年3月20日，一干涉案人員被淮安市公安局清江浦分局民警在浙江、山東、遼寧等地抓獲歸案。

公安機關偵查發現，2016年6月，若娜成立廣州黛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委托第三方代工生產化妝品，然后通過各種渠道推銷黛美品牌化妝品，該公司要求代理商需以購買產品、繳納費用的方式，成為各級黛美代理，獲得產品銷售資格。各級代理按照一定規則組成層級排列，以獲取高額返利引誘各級代理不斷發展下線，并以發展人員的數量和下線業績作為返利依據。

黛美公司的加盟代理商分五個級別，從低到高依次為：“小宇宙VIP”門檻費800元、“特約經銷商”門檻費4000元、“大區總代”門檻費1.2萬元、“官方合作伙伴”門檻費4萬元、“戰略合伙人”門檻費16.8萬元。

要想成為黛美代理，首先要每個人都必須有一個已加入者介紹才可以加盟，新加盟者繳納相應門檻費、購買產品后，已加入者向新加盟者發送微信鏈接，新會員打開鏈接在黛美指定系統注冊后，系統自動將其掛靠在介紹人名下，介紹人即成為新加盟人的上線，這種上下層級關系固定不變，由此形成一個以黛美公司為塔尖，各級代理商為結點的金字塔形網絡結構。

案發后，黛美代理商魏梅告訴辦案人員，黛美產品通過很多途徑都做過宣傳，通過朋友圈、明星代言、微博博主、電視臺廣告等方式做推廣。她們除了宣傳產品的功能效果，還會宣傳代理領取高額回報的圖片等，公司每年都會以組織年會、旅游等方式，進行推廣和營銷。

辦案人員分析說，本案屬于典型的“拉人頭”式傳銷模式。黛美公司讓新加入者繳納門檻費，取得資格后，不斷鼓勵其發展下線代理商，讓下線代理商從上線代理商處進貨，從而形成人身依附關系，形成層級。代理們要想讓黛美的產品順利銷售，主要的渠道不是直接銷售給消費者，而是發展更多的代理商，將貨批發給這些下線，賺取差價。高級別的代理商就是從后加入的低級別代理商的進貨款中獲取高額返利。如此一來，發展的下線也就越來越多。高級代理商們在各社交媒介平臺均以奢侈生活形象示人，大量展示豪車、購房、旅游、獎勵現金等以炫富為內容的照片、視頻，營造加入公司便能迅速致富的假象，吸引眼球，鼓動他人加入傳銷體系，推銷產品反倒不是主要工作了。事實證明，這種做法也有一定效果。不少的粉絲們，從這些“奢華生活”中看到了希望：做黛美幾個月，就能成為人生贏家。黛美代理商用這種人設和故事，收割著一波又一波的“韭菜”。

黛美案發后，不少代理商證實，自己加入黛美產品銷售團隊，確實是受炫富宣傳的引誘，期待快速致富，成為代理商后卻發現，上級培訓的主要內容是讓代理商們不斷拉人頭，發展新代理，賣貨給新代理，從中獲得返利，只有這樣才能快速賺錢。

許多代理商，受其鼓動，籌借大量資金，購買較高級別代理商資格，囤積大量產品，卻難以銷售，最后只能送給親戚朋友，個人承擔經濟損失。其實，黛美公司大部分的代理商并不能通過銷售產品獲利，只有在塔尖的少部分人才能獲取暴利。

黛美公司和若娜特別注重吸收、發展網紅成為代理商，就是看重“網紅”擁有大量粉絲的屬性，她利用網紅的引流功能，快速大量地發展下線代理商，這是黛美在短時期內代理隊伍不斷壯大、銷售額突飛猛進的重要因素。黛美高層的8個執行董事，全是網紅主播，老板若娜也是網紅主播起家的。這些網紅董事的確也是非常“紅”，粉絲最多的將近400萬。

黛美的傳銷做法非常隱蔽，比如，平臺直播間里，網紅主播們以直播、帶貨為主，直播行為沒什么問題，光看直播，根本看不出傳銷痕跡。黛美品牌和產品，也是手續齊全的合法商品。拉人頭做傳銷都是通過網紅主播與粉絲們私下聯系，再到線下進行運作的。

盡管做得很隱蔽，黛美公司不是以銷售商品為主要目的，在實質上，仍屬于“以發展人員數量作為計酬或返利依據”，而這是傳銷活動最明顯的特征。

刑法規定，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指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傳銷活動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2021年3月18日，經江蘇省淮安市清江浦區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被告人若娜、趙冉等人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被判處有徒刑五年六個月至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半不等的刑期，并處罰金1000萬元至30萬元不等的罰金。

2021年12月10日，本案二審開庭，二審只是改變了對部分被告的非法利潤金額的認定，罪名、刑期和罰款數額未有變化。法庭最終維持一審判決。

接受采訪時，本案檢察官朱建提及若娜、趙冉、李淼等人的遭遇，噓唏不已：“生活中，永遠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兒，靠勤勞的雙手致富，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對于那些人氣網紅來說，影響力大，也意味著社會責任大。我希望陷入傳銷圈里的網紅主播們，能在此番經歷之后，明白自己的錯誤，回歸現實后，能踏實地生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