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凋謝[組章]

桂興華

致陸家嘴一把還在開發的舊椅

這把傳達室里被一根麻繩繃緊的舊椅子：

撂在路邊，也許也沒有人撿起。

有些人，習慣于審椅子。

從來沒有想過這把銀杏樹下的椅子，也會審自己

今天的事，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都被你默默見證。

誰害怕你見證，誰就會坐不穩！

你聽過許多商行的腳步，見過無數大師流下的汗滴。

艱辛來坐過，漂亮來坐過。

坐過的笑換了一茬又一茬，才有了如今這么多把交椅。

此刻，你坐在爺爺的皺紋里。

與身后的書報架一起，向推銷各種椅子的商廈，傳達著一種姿勢。

總覺得你還披著那件軍大衣。

那是一位老帥留下的。每一天都像面臨大戰。

坐下來，就為了身后的許許多多高聳入云的崛起。

簡易，往往深刻。只怕僅僅擺出一副虛假。

你作為私欲的反義詞，已經在各種兜售前面坐穩了。

你這個制高點，并不屬于哪一家公司！

不知道哪一天，你搬到陳列館里去了。

各種皮椅、自動按摩椅上的愜意、舒適，還會再去坐一坐嗎？

寫在三月五日

1898 年3 月5 日，周恩來誕生于江蘇淮安。

也許很多人，不知道這一天是你的生日。

但這一天：系著你南昌起義火一般的領帶。

拄著你長征路上裹著風雪的拐杖。

轉著你窯洞里那輛轆轆的紡車。

藏著你密林中遇險的那張照片。

掛著你梅園前的那抹月色，哼著你新創作的那句唱詞。

穿著你那件綴著補丁的襯衣。

舉著你在四屆人大報告中一個異常熟悉的手勢。

沉思著你與癌癥病痛決戰的最后一刻……

你沒有子女，卻關懷著全中國的孩子：該玩哪一類皮球，愛嘗何種甜蜜?你端起飯碗，想到的是社員的口糧：馳往災區的車隊，是否會被大雨淋透?你去外地視察竟自帶茶葉。喝了杯招待的茶水，還留下現金，和對所有干部的啟示……

歲月的展覽最公正。盡管你的血尿量越來越多，免疫系統已面臨崩潰。你重返延安時，當年與你做鄰居的老羊倌，還在吃蕎麥面、嚼高粱。你久久盼望著脫貧致富的根據地。到那一天，你再來……

三月五日，風開始鼓舞一處處柳絲。

夢開始播撒。你，就是一顆藏著千聲祝福的種子。

三月五日，總惦記著你這個調遣季節的名字。

當歷史，接到了這份早春的消息，就將久久凝視你的眼神……

寫在西柏坡

槍聲，已經遠去。

1949 年3 月23 日，向著另一個戰場走去。

發往前線的300 多封電報，嗒嗒嗒，嗒嗒嗒，好像滹沱河在發問：

進城以后，會不會成為居功自傲的李自成？

面對著：拿槍和不拿槍的敵人，

被鄉情炸熱的那鍋年糕，處決劉青山、張子善的那陣槍響，在一起提醒。

曙色中，你在軍委作戰室的窯洞前沉思。

將碧波蕩漾的中南海，比作指揮大戰役的小山坳。

那幾部老式手搖電話機和軍用電臺，在通向更加開放的繃緊。

那幾束軍用地圖上的紅色箭頭，已延伸到“神州”“嫦娥”“北斗”的每根神經。

你身后的群雕，沒有離開晉察冀，又在一代代的遠眺里趕考……

致彭湃

槍即使在手，也會坐失良機！

危機中的一線希望，1929 年8 月30 日怎么就沒能把你救出？

上海。楓林橋一帶。押送你的囚車，馬上就要到了！

最后的機會，從皮箱里抽出了一批嶄新的勃朗寧手槍。

但偏偏槍身上的黃油，竟沒有來得及擦去！

子彈，就無法上膛！盡管怨恨，也成了子彈，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看著那輛囚車遠去。

看著海陸豐，漸漸遠去。看著：使中國最早的蘇維埃政權誕生的那雙手，遠去。你，好像還在焚燒那么多沓佃戶的地契。

你背叛了地主家庭，將自己擁有的千畝良田，全部分給了窮苦人。

敢于對財富背叛，需付出多大的勇氣。

而另外一些背叛，則為了牟取財富。

忠誠的身邊，暗纏著背叛。

你，緩緩從我們身邊駛過去了，駛過去了。你永遠的33 歲，馳向龍華塔下。

你原本可以在夜色中繼續召集會議。就像海豐銅鑄的雕塑：你赤著腳與莊稼漢舉起步槍，一起歡呼更多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