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一天[組詩]

■ 周瑟瑟

豹子聳動脊椎

豹子坐在窗前

豹子聳動的脊椎深深埋進遠處的群山

我的頭埋進豹子的后腰

它的后腰渾圓我緊緊抱著

它的心臟鮮艷我摸到了豹子鮮艷的心臟

我們有共同的父親溫柔又沉默

豹子坐在窗前

豹子的體內有一座遠山的工廠

溫柔又沉默的父親定居在那里

我看不見他的臉

我只看見他的脊椎聳動

山中所見

細碎的瓦片像魚鱗

魚鱗烏黑整齊排列

房屋低矮但剛好觸到天空

天空層層云霞遠去

與地面形成靜止的畫面

大人站在屋檐下

小孩站得離我很近

身后一條大土狗面相慈祥

大土狗后還有一條小土狗

它隱藏在房屋的陰影里

我并不能確定它的性別

大家表面看來相當冷漠

保持了若即若離的距離

生命的熱情像條小土狗

因為羞澀而失去了溝通

小孩膽怯手指咬在嘴里

他很快就會長大

他將取代他的父親

他的大腦袋

將變成正常大小的腦袋

他像父親一樣爬上屋頂

去觸摸遠去的云霞

幽藍色的生活

只有幾秒鐘

鋪天蓋地的幽藍色

就滲進了每一個角落

天空是一塊幽藍色的大布

星星是白色的斑點

那么細小仿如彈孔

本來是墨綠色的大樹

變成了幽藍色的剪影

幽藍色滲進了我們的眼睛

我們圍著村莊夢游

溪水嘩嘩，石頭翻滾

只有洗衣的婦女是真實的

她手里的衣服是一團幽藍色

石拱橋從現實通向夢境

我們走上石拱橋

去尋找幽藍色的源頭

看待世界的方式

忍住淚水的方式

烏黑的大眼睛的方式

穿對襟藍布衣的方式

布扣子扣到下巴的方式

梳劉海的方式

健康紅潤的臉蛋的方式

眉毛整齊的方式

干凈如新月的方式

鮮活的嘴唇的方式

一枚果實的方式

飽滿的方式

我親愛的小孩

她平靜地注視你

一言不發地站在對面

看待這個世界

訪 客

一架木梯占據重要位置

踩它的腳不見了

一架空空的木梯

靠在墻上

墻上掛著神龕

逝去的人在高處看著活著的人

主人坐在堂屋中間

訪客圍坐兩邊

不知道在談論什么

主人手拿筆與本子

訪客頭發扎起

露出明亮的耳朵

穿白上衣藍牛仔褲

她們眼神專注地看著主人

要從他口里得到一段歷史

或者塵封的消息

神龕里擺著鮮紅的水果

老式鐘表在屋子里嘀嗒走動

雞鴨跳起來啄食女孩子白凈的臉

她們已經適應這戶人家

柿 子

我在瓦屋里睡覺

瓦屋低矮陳舊潮濕

風在屋頂吹過來吹過去

祖先留給大地的居所

它永不會倒塌

柿子如紅燈籠點綴屋頂

我的長生不老之果

每天睡覺前吃一個

甜蜜沁潤心田

我羞于說出苦難與不幸

我與你通電話

我說星星從夢中升起

柿子簇擁在周圍

我做了柿子的國王

頭頂細碎的瓦片

躺在人世的山谷

享受此生最安靜的時光

烏當群山

我穿著紅色的防風衣來到烏當

空氣里擠滿了雨

群山是一架雨的壓縮機

群山里升起金色的太陽

一只大鳥托起烏當

向我飛撲而來

我像一團火點燃了大鳥

我穿著紅色的防風衣來到烏當

我收集烏當的雨水

我收集烏當群山的影子

太陽高懸山巔

雨水倒掛瀑布下

姐姐說鶴

我們去看鶴

禾苗鮮嫩

青草與禾苗混為一體

一群鶴棲息在那里

夜里它們發出沙啞的鳴叫

姐姐說是幽靈

只有幽靈在夜里鳴叫

幽靈穿白色的絲綢的衣服

幽靈的脖子修長像一道機關

雙腿枯瘦如柴

久久站立水田

固定的姿勢

靜止的氛圍

姐姐說如果一只鶴說話

所有的鶴都會跟著說話

鶴白天睡覺

晚上才說話

我所見的白鶴

它們是昏睡的幽靈

舒緩的形體

簡約的尊嚴

姐姐說鶴

已經從身體里飛走

留下的只是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