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復劉敦愿佚信一封

駱 煬

（曲阜師范大學 孔子文化研究院，山東省 曲阜市 273100）

近期筆者在查閱文獻的過程中，發現1973年郭沫若復劉敦愿打印信札一封（打印信札裱褙于“山東大學歷史系”稿紙上），以及劉敦愿致郭沫若的原信，可惜被裁，只留下落款和日期信息，信上還有郭沫若寫給助手的批示內容（信札現存筆者處）。《郭沫若書信集》①《郭沫若年譜長編（1892-1978）》②以及其他資料都不見記載，確為佚信無疑。郭沫若復劉敦愿信札信件原文照錄如下：

劉敦愿同志：

一月廿六日信，接讀。

寧鄉等地出土的銅器，我認為是后代的窖藏，說不定還是最近代的，商亡后逃亡奴隸主窖藏之說。恐是前人的見解。

卣內存玉器多種之類，是后代收藏家所為，殆因兵荒馬亂，就地窖藏，主人逃難，死于外地，故遺留至今。說不定是太平天國時事。

敬禮

郭沫若

三月十三日（1973）

劉敦愿致郭沫若信札殘存內容：

劉敦愿敬啟一，廿九日

郭沫若在殘存信札上的批示內容：

最近一信亦奉悉。原書禮經還。郭沫若二，五。

劉敦愿（1918-1997）是史學家丁山（1901-1952）的學生兼助手，他與郭沫若的聯系大概始于其為丁山當助手和處理丁山遺稿期間。他在《回憶丁山先生》說：“我是丁先生的學生，從1942年，在重慶沙坪壩中央大學（今南京大學）旁聽他的《商周史》

①參見黃淳浩編：《郭沫若書信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

②參見林甘泉、蔡震主編：《郭沫若年譜長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以來，到1947年調到山東大學中文系做他的助手，直到1952年醫院送終，前后相處共有七八年之久。”①劉敦愿：《劉敦愿文集》，北京：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876頁。

丁山與郭沫若是非常要好的老朋友，二人交誼主要因其學術探討而建立，多有論學書信往來。劉敦愿在作為丁山助手期間，他或多或少在二者的學術討論中有參與，不過筆者并沒有發現此時劉敦愿和郭沫若有建立單獨的聯系。郭劉之間的直接聯系，目前有明確文獻可考的，除了本文討論的信札外，可知丁山去世后，郭沫若曾給劉敦愿去信談其遺稿出版問題。錄信札原文如下：②此信札出現于北京孔網拍賣2022年春季文物拍賣會的名人墨跡·書畫版畫專場。朱洪濤《郭沫若致丁山的一封佚信》提到“丁山去世后，郭沫若給丁山學生劉敦愿去信談其遺稿出版問題。”不知是否指此信，若不是，則此信亦是新發現。此信札未署年款，由于郭沫若生前最后修改并出版《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是1957年，且郭沫若在1955年10月就已經和中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長尹達協商出版丁山遺著《甲骨文所見氏族及其制度》（詳見《郭沫若年譜長編（1892—1978）》），所以可以推斷此信寫于1955年之前，丁山去世之后。

郭沫若復劉敦愿信札

劉敦愿先生：

去年十二月十一日來信接讀。

丁先生著作如整理就緒，進一步的整理當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加以考慮。一九四六年我在上海時，曾看到丁先生對我的“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及“考釋”有不少的修訂和增補的意見。我因在年內有機會對該書進行整理，如丁先生的藏書尚在，望能借用參酌。

敬禮！郭沫若 十，廿六日。

雖然1973年郭沫若復劉敦愿信札前的劉敦愿致函只剩下落款內容，致函內容已不可見，但從郭沫若的復信看，劉敦愿是去信詢問了關于湖南寧鄉出土的青銅器的來源，以及寧鄉出土的“卣”和其內藏玉器的來源。

郭沫若在復信中對這些問題提出了與主流觀點完全不同的全新觀點。筆者檢索郭沫若關于考古學的論著和書札，發現這些學術觀點是首次披露。

郭沫若信的前半部分提出“寧鄉等地出土的銅器，我認為是后代的窖藏，說不定還是最近代的，商亡后逃亡奴隸主窖藏之說。恐是前人的見解”。現在學界主流觀點認為湖南寧鄉一帶出土的青銅器是一種祭祀性埋藏，或者是墓葬中的隨葬品。在郭沫若那個年代，寧鄉出土青銅器普遍被認為是殷商奴隸主貴族祭祀山川而沉埋的，或以為是殷商奴隸主貴族由北方帶來，在殷帝國覆滅時埋入地下的（郭所說的“前人見解”）。③被編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編：《新中國的考古發現和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

郭沫若在信的后半部分表達了他對“卣”及“卣”內玉器來源的看法。湖南寧鄉出土的卣有很多。其中發現的存多種玉器的卣有兩件，一件是1963在寧鄉黃材附近的河道中發現的獸面紋銅卣，卣內貯藏各種玉珠、玉管1172件。還有一件是1970年寧鄉黃材王家墳山發現的鳳紋環狀鉤連提梁卣，出土時卣內有玉獸、玉珘、玉龍、玉環等玉器320余件。④《湖南省工農兵群眾熱愛祖國文化遺產》，《文物》1972年第6期。不知道信中的“卣”指的是哪件，或者同指兩件。

總的來說，郭沫若認為寧鄉等地出土的卣中的玉器是后代收藏者所放置，這些卣和其他寧鄉等地出土的銅器并非當時商亡后逃亡奴隸主窖藏，而是后代人的窖藏，并且從郭沫若的表達中可以體會，他認為這個窖藏的時間是頗晚的，甚至是最近代的。

關于郭沫若對湖南寧鄉出土的青銅器的來源，以及寧鄉出土的“卣”和其內藏玉器的來源的觀點，在目前可以看到的文獻中，還沒有郭沫若任何解釋這個觀點的文字，可能劉敦愿在接下去的通信中詢問了關于這個觀點的問題，假如能找到這些文獻，或許可以發現郭沫若這個觀點的論據。

郭沫若作為考古學巨擘，擅長攻克考古學重大問題。他有自己著力耕耘的領域，對于其他考古學問題，他不是沒有個人見解，而是因為精力有限，沒有形成自己的論著。雖然沒有論著，但他可能會在書信中表達自己的觀點，一些重要學術觀點就在一封短信中體現，這樣的信札往往是獨一無二的，像郭沫若這樣重要學者的書信的珍貴性體現于此。以本文討論的信札為例，假如它不重見天日，郭沫若對湖南寧鄉等地出土的青銅器的來源，以及寧鄉出土的“卣”和其內藏玉器的來源的獨到學術觀點恐怕就會永遠深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