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語寫作句法復雜度研究綜述(2010～2020)

青島大學 劉 輝 孫 旻

句法復雜度又稱句法成熟度(syntactic maturity)，是指語言形式的變化范圍和復雜化程度(Ortega 2003: 492)。句法復雜度能夠反映二語學習者句法知識的儲備及運用語言的能力，而寫作能力是二語能力的綜合體現。因此，二語寫作中的句法復雜度備受研究者的關注。如：張軍等(2017)從認知語言學視角，使用CiteSpace對1990～2015年間SSCI核心合集中有關語言復雜度的829篇文獻進行整理分析，結果認為：以往的研究熱點主要集中在“句法復雜度”及“語言復雜度與流利度的關系”兩個方面，并發現有關研究結果不一致，因此仍需更多研究完善補充。吳雪、雷蕾(2018)使用元分析的方法梳理了二語水平與句法復雜度的關系，結果印證了“語言發展與句法復雜度之間呈現非線性變化”這一結論，但研究僅選取了16篇相關文獻，因此對研究結果的普適性有一定的影響。劉黎崗、劉柳(2021)對語言復雜度在二語能力研究中的貢獻和問題進行了分析，歸納出語言復雜度相關研究的三個方向，即理論構建方向、二語習得方向以及二語能力發展與評估方向，并提出三個方向內部間的研究結果不夠完善，三者間的關系研究匱乏，因此仍需大量研究對現有維度進行拓展，對新的測量指標進行開發，使其成為更加科學、更加系統的復雜理論體系。

鑒于以上研究現狀及問題，本文以syntactic complexity & writing quality、syntactic complexity & English writing、“句法復雜度、二語寫作”為關鍵詞，對2010～2020年間Web of Science及中國知網中的語言類核心期刊進行檢索，共收集相關文獻77篇，篩除部分研究母語句法復雜度及二語非英語的文獻，最終符合研究目的的文獻 52 篇(國內文獻 35 篇，國外文獻 17 篇)。本文通過分析研究現狀，總結研究不足，在此基礎上提出對未來研究的展望，為后續研究者提供思路和啟示。

1. 句法復雜度

自 20 世紀中葉以來，句法復雜度的研究受到語言學界的廣泛關注，但學者們對其定義觀點不同，如：Skehan (1998: 770) 將復雜度定義為“學習者的中介語系統所具有的復雜程度”；Ortega (2003: 492) 將句法復雜度補充為“語言產出中句法形式的變化范圍和形式復雜化的程度”。目前學界普遍采用Ortega (2003: 492) 對于句法復雜度的定義。在二語寫作領域，秦曉晴、文秋芳(2007: 6)在Ortega(2003) 的基礎上將句法復雜度理解為“在句式的變化和復雜程度上的不同表現，即句中嵌入各種不同的語言結構和句型”，這也是國內普遍采用的對于二語寫作中句法復雜度研究的評價標準。

2. 二語寫作中的句法復雜度研究

近年來，研究者們逐漸將復雜度的研究視角從口語轉向書面語，從“學習者二語能力發展與句法復雜度的關系”及“寫作任務的設計與句法復雜度的表現關系”等方面進行探究。筆者通過對現有文獻分類整理，將以往的研究歸納為以下5個方面：

表1 文獻分類匯總表

2.1 學習者句法復雜度表現

在句法復雜度與二語寫作關系研究中，以學習者為主體的研究多致力于探究以下兩點：1)學習者寫作水平與句法復雜度的關系；2)學習者句法復雜度的動態發展變化。

2.1.1 學習者寫作水平與句法復雜度的關系

多數研究者發現，在不同水平的學習者之間，二語寫作的句法復雜度存在差異：如雷蕾(2017)發現不同水平的學習者間T單位長度、平均子句長度及從屬子句數量均有不同的表現，即水平不同導致復雜度差異較大；趙俊海、陳慧媛(2012)等發現非限定動詞、銜接成分及小句的復雜度等指標的數量會隨著學習者寫作質量的提高而提高；Bi & Jiang (2020) 使用句法精密度和語法多樣性兩個標準研究了句法復雜度與寫作質量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兩者都可以有效地預測寫作水平；Jiangetal.(2019) 發現高水平學習者更擅長使用從句、并列句和名詞短語，因此句法復雜度高于低水平學習者。

Lu & Ai (2015) 對不同母語背景的英語學習者的書面語法復雜度做了分析，結果發現不同母語的學習者句法復雜度存在差異，因此認為母語是影響二語復雜度的重要因素。隨之眾多中國學者將英語學習者與本族語者做對比，發現中國學生的句法復雜度隨著寫作質量的提高而提高，但整體來看仍低于本族語者。(雷蕾2017)綜上所述，中國英語寫作教學或可加強句法復雜度的顯性教學。

此外，吳雪、雷蕾(2018)對二語水平與句法復雜度關系的相關研究做了元分析，發現多種影響因素均可能對研究結果產生影響，如句法復雜度的測量指標、寫作體裁、任務類型、評分方法和被試專業等，并提出未來的研究需開展更多的歷時調查研究。這與鄭詠滟(2011)觀點一致。吳雪(2017)探究了不同學科學習者論文文本的句法復雜度，發現學科之間存在顯著差異，即理工科句法復雜度大多低于文科，但理工科期刊論文比文科論文更具可讀性，這為學術英語的寫作和教學提供了啟示。

2.1.2 學習者句法復雜度動態發展變化

英語學習是一個漫長且不斷變化、發展的過程，動態系統語言發展觀將語言視為一個復雜、動態的系統。歷時跟蹤研究不僅能記錄學習者語言學習的發展過程，也更便于全面地評價學習者語言能力的變化。

江韋姍、王同順(2015)對兩名中國英語學習者的寫作能力發展做了為期一年的調查，發現兩名學生的句法復雜度各維度間呈非線性發展，但彼此間存在潛在的交互影響，即句法間的競爭和交互作用。鄭詠滟、馮予力(2017)為探究語言復雜度的多維發展變化，進行了為期一年的跟蹤研究，研究對象均為較高水平的英語學習者，結果顯示句法復雜度內部高度相關，雖發展模式不同但同樣交互影響，且句法和詞匯兩個子系統之間獨立又關聯。這一結果不僅補充了對復雜性的縱向研究，同時也對二語教學具有啟示和意義。

綜上所述，學習者句法復雜度整體呈現曲折變化的趨勢，各指標間相互競爭、發展各異，學習者的語言能力在變化中整體提升。這樣的跟蹤研究不僅動態記錄了學習者語言學習的發展過程，而且全面有效地測評了學習者的語言能力。但歷時研究耗時長、語料多，使得現有研究數量較少，因此仍需更多的研究以完善結論。

2.2 任務與句法復雜度

以任務為主體的研究主要從“任務復雜度”及“任務設計”兩個方面展開。其中任務復雜度可以表現在文體的選擇、主題的設定、資源的分配以及學習者對任務的感知等。而任務設計則指研究者對任務的組織方式、類型以及指令及內容等。目前研究結果雖不一致，但研究者普遍認為，任務設計對學習者產出的句法復雜度有所影響。

2.2.1 任務復雜度

研究者們主要在“認知假說”(Robinson 2001)及“競爭假說”(Skehan 1998)兩種理論框架下進行探究。王靜萍(2013)發現任務復雜度對語言準確度有顯著影響，對流利度與詞匯復雜度影響不明顯，對句法復雜度則沒有影響。而李玖、王建華(2017)對2007～2017年期間42項任務復雜度對二語寫作效應的研究進行了元分析，結果顯示，現有研究多以任務復雜度對二語寫作影響的單因素研究為主，但同時對學習者的認知負荷、二語水平及測量指標也產生影響。因此，后續研究可繼續探究多因素間的交互作用。王麗萍、吳紅云(2020)驗證了任務復雜度中“元素”和“知識背景”兩個維度對外語寫作復雜度的影響，結果顯示這兩個因素對復雜度會產生不同的影響，并認為“競爭假說”和“認知假說”仍需完善和驗證。

Ruiz-Funes (2015) 將任務的體裁和主題轉換為任務復雜度進行考察。以任務復雜度區分任務類型的方法，使任務類型具有可比性，同時為任務的順序設計提供依據。但任務復雜度對學習者句法復雜度的影響尚存在爭議空間，“任務是否復雜”仍需要統一的、便于操作的評判標準。

2.2.2 任務設計

研究者發現，任務重復、構思方式、任務指令及任務呈現形式都對學習者的書面語產出有影響。

雷鵬飛、徐錦芬(2018)以動態系統理論為框架，發現重復同一個任務對復雜度、準確度都有積極的影響，對流利度則有消極的影響，其中“高水平學習者句法復雜度大體呈消極影響”的主要原因是高水平學習者對于句法的使用呈穩定狀態，且更傾向于使用簡單句以避免錯誤。這一觀點印證了鄭詠滟、馮予力(2017)的結論。

劉兵、尉蕭(2019)探究了不同的任務組織方式(小組準備和獨立準備)對在線英語寫作的影響，發現前者有利于提高準確度和復雜度，而后者未有顯著作用。以上研究結果對于二語寫作的教學與測試有一定的啟示作用，教師可根據學習者的差異，安排任務的順序，同時有針對性地設計寫作任務及活動，提高教學效率及水平。

任務的呈現方式在任務設計中至關重要，不僅影響學習者對任務的解讀，更影響學習者的寫作結果。由王初明(2012)首創的讀后續寫是一項新興的寫作任務，被認為可有效地促進外語教學。姜琳、陳錦(2015)通過前測、后測及對比實驗發現，讀后續寫對準確度和復雜度的影響明顯高于傳統命題作文。張新玲、周燕(2014)將任務類型分為無材料、讀寫和讀聽寫，選取了英語專業(高水平)及非英語專業(低水平)的學生作為研究對象。其結果顯示，對高水平學習者而言，雙模態的輸入有助于提高復雜度和流利度，有助于激活多元識讀能力，同時能夠豐富其寫作內容，完善寫作結構；但低水平的學習者未能處理好多模態信息的輸入與加工，因而影響其寫作產出。該研究認為，無論水平高低，多模態的寫作輸入都有利于培養學習者綜合運用語言的能力，符合教學發展的要求。

2.3 測量指標及工具

在測量句法復雜度的實驗中，涌現出各式各樣的測量方法及測量工具。Crossley & MeNamara (2014) 發現密度指標對句法復雜度的影響最大，同時對寫作質量具有預測作用。Bi & Jiang (2020) 將復雜名詞短語及T單位從句數量論證為預測寫作水平的最佳指標。細化測量指標是探究句法復雜度的根基，因此，后續研究可繼續深入探究。

在分析工具的選擇上，有些學者選擇手動對文本進行標記，然后使用SPSS對標記后的數據進行統計分析，如趙俊海、陳慧媛(2012)等。另一些學者選擇使用句法復雜度自動分析器(L2 Syntactic Complexity Analyzer, L2SCA)，如鄭詠滟、馮予力(2017)等。學界目前普遍認可Lu(2010)提出的句法復雜度自動分析器。此工具不僅可以對大量的文本進行自動分析計算，結果也更加直觀可信，在大量分析器中占據重要的地位。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工智能已經逐步進入教育領域。寫作機評系統(Automated Essay Scoring，AES)對學生寫作文本進行自動評分與反饋，在評分反饋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何欣憶等(2018)選取了句酷批改網上2300 名學生的議論文寫作樣本，對其句法特征進行探究，結果發現，就復雜度而言，句酷網對高分組學生作文機評分數預測度較高，并且在單位長度、句子復雜度和特定短語結構三大類句法復雜度上具有突出表現，但對低分組學生的預測性較差，表明低分組學生在句法層面的表現不夠穩定。龔偉等(2019)通過計算機技術的作文自動評價系統(Automated Writing Evaluation，AWE)對某高校非英語專業 60 名學生進行了為期 8個月的跟蹤調查，結果發現：基于批改網的作文自動評價有利于學生語言復雜度的發展，且機評和人工反饋都能積極促進學生寫作的句法復雜度。由此可見，自動評分結合教師反饋可為二語寫作及教學的研究提供新方向。

2.4 寫作教學與句法復雜度

如今，二語寫作的內容正在由傳統的命題式作文向開放式的續寫轉變，外語教學的方式也已不再局限于傳統的課程教學，線上教學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一方面，由王初明(2012)首次提出的“讀后續寫”成為二語寫作的熱點。“續寫可將模仿與創造相結合，學習與運用相結合，經常使用能夠提高外語學習學習效率”(王初明 2012： 2)。姜琳、陳錦(2015)探究了讀后續寫對準確度、流利度和復雜度的發展影響，將傳統命題寫作和讀后續寫進行對比，結果顯示，讀后續寫可有效地提升英語寫作的語言產出，且學習者產出在準確度和復雜度方面明顯好于命題寫作。在課程的呈現形式上，許春燕、張軍(2018)展示了“跨洋互動寫作課程”對于學習者流利度和復雜度的提升作用，為學生學術英語寫作能力的培養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3. 句法復雜度與其他領域的結合

目前還有不少研究使用線上實驗手段反過來探究句法復雜度對語言產生過程的影響。基于 MRC 心理語言學資料庫，易保樹(2016)探究了詞匯心理特征對二語學習者書面語產出的影響，發現其對準確度和流利度影響顯著，但對句法復雜度沒有影響。夏賽輝、汪朋(2017)發現句法啟動可以促進學習者二語句法復雜度，為句法教學提供了新思路。季月、李霄翔(2018)則通過事件相關電位 (ERP: event related potentials)技術考察了中國大學生對英語句子中復雜成分的認知加工特征，發現其在對現在分詞的加工中受到了句法和語義作用的影響。

4. 結語

本文從學習者、寫作任務、測量指標和工具以及教學方式等多個層面，對近10年的國內外52篇英語學習者句法復雜度相關研究做了梳理和分析，發現現有研究主要聚焦在以下三個方面：1)學習者句法復雜度的變化發展；2)不同任務變量及任務復雜度對學習者寫作的影響；3)句法復雜度的測量指標。已有研究中也展現出一定不足，如研究對象選取不均衡、數量少、水平界定模糊；跟蹤研究時間短；測量指標驗證不全面等。后續研究者可選取更全面的測量指標，系統地測量學習者句法復雜度的發展變化，同時也可將視角聚焦在“任務的設計”及“任務復雜度”的探究上，如將傳統的寫作與新興寫作方式(多模態、讀后續寫等)做對比，以探究二語寫作產出的差異；設計不同復雜程度的任務探究學習者二語寫作產出的表現等，為二語寫作的學習及教學提供思考及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