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羅城

在北國，滿天的雪花似棉絮般紛紛揚揚灑落大地時，家家戶戶都關緊門窗躺在炕上圍著爐火取暖。南方的廣西羅城，大片地區已是花紅柳綠的季節了，這片美麗神奇的土地以它那寬廣的胸懷和坦誠的性格過早地接納春天，那么輕盈，那么自然，那么悄無聲息。好像一夜之間給大地披上了新的衣裳，給山披上綠裝，給江河湖泊小溪注入新鮮的瓊漿。山笑了，水笑了，樹笑了，花笑了，太陽偷偷從山的肩頭探出頭來，俯視這片生機勃勃、郁郁蔥蔥的土地，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老人們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出古老的村莊，走出冬天的困惑，自由自在地在村路上散步，閑談，陽光從田野里趕來，過溝過塬，越過一條條青色的田埂，走上他們吉祥的臉；男人們趕著牛，掛上犁，滿臉微笑地向綠色寬闊的田野走去，他們要在春天這片溫暖的土地上播種，等待秋天沉甸甸的收獲。

有山棲一夢。

羅城山多。

靜靜的花很嫵媚，草很干凈。我走進了故鄉，走進了故鄉連綿起伏的群山，群山早已張開寬大的懷抱，等待消解我的欲望和疲憊。

大山仿佛一位慈祥的老者，靜靜地睡在那兒，默默無語，又仿佛一頭走困的猛獸，坐在那兒，打發流水般的時光。我走著，走著，新鮮的腳印變成殘缺的問詢，一條悠悠的山路灼痛我殷切的目光。

小時候，我和我的伙伴們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山玩打仗，弄得滿身的泥和沙。太陽落山了也不曉得回來，急得母親坐在門口把期待的目光拉得很長，瘦弱的身子沐浴夕陽的余輝，那樣憂郁，那樣安詳，好像一幅樸素的油畫慢慢地展開，里面走出一個老婦人在黃昏的邊緣翹首西望從海里歸來的兒子。

大山，你的慈愛和博大不正是我們真實的寫照么？在那苦難的歲月里，大山不但是我們鍛煉身體的好地方，同時也是我們賴以依靠的最堅實的源泉。不是么？我們從大山那里砍來一捆捆柴火，粗茶淡飯才那么可口噴香，冰冷的冬天被襟里才貯藏著那么多溫暖的故事。當我們被貧困壓倒的時候，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大山，因為那里有取之不盡的各種藥材和山果，供我們任意采擷，換來一張張紙幣，讓我們度過那艱難的歲月。

大山，你是我們山里人的驕傲，是我們山里人祖祖輩輩最值得信賴最值得向往的地方，也是我們山里人最崇高的希望。

呵，羅城。

孩子們高興極了，他們唱著春天的歌，朗誦春天的詩，背著花花綠綠的書包向學校走去，身后遺落一串又一串的問號……姑娘們在河邊盡情地嬉戲，洗衣裳，棒槌搗衣的聲音，啪啪啪，嘭嘭嘭，咚咚咚，清脆地響著，十分悅耳。一片片水花從一雙雙白嫩的手上升起，又輕輕落下，像白色的珠子在水面上舞蹈，滑行，飛翔。一陣陣山歌此起彼伏，你問我答，每一句都唱到了人們的心里，每一句都從容地抒情，恰到好處地表達……到處都是春天，到處都是溫暖，到處都是花朵，向人們點頭微笑。

羅城好像坐在春天的懷抱里，靜靜地流瀉出一條條江、一條條河、一條條溪，然后沿途兩岸盡情地染上一片片綠、一片片藍、一片片紅、一片片紫、一片片白、一片片黃。花香了，草茂了，樹高了，人精神了，仫佬山鄉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飽滿、慷慨、大方起來。

這是一條不大的河，丈余寬，有些彎曲，形狀像狗舌頭，奔流在村莊的西頭，名叫月亮河。一年四季汩汩地向山外流淌。水很清，很干凈，可以看得見水底的魚蝦自由自在地游動。水中涌動的菖蒲，搖搖晃晃，揮舞著綠色的手臂，仿佛貯藏著巨大的力量，努力地向岸上攀登。

早晨，當太陽還在河水里洗澡的時候，河邊的青石板上早就站著一群捕魚的少年，男男女女，嘻嘻哈哈，仿佛一群快樂的小鳥。傍晚夕陽西下的時候，小河就成了男人的天下，他們勞累了一天，來到河邊，脫下衣裳，一個猛子扎下河去，濺起一片水花，仿佛一天的疲勞和臭汗全被河水沖洗掉了，男人從水里爬上來，顯得那么清爽、那么瀟灑、那么精神。

河流雖小，然而，它奔流著。

山下那一片綠油油的禾苗，就是吮吸了這條河流的乳汁才那么茁壯挺拔。那大片的禾苗旁邊，睡著安詳的村莊。村莊名叫大梧村，四百五十多戶人家，人口一千八百多人，是羅城仫佬族自治縣最大的村莊。千百年來，村民們就是在這條河流邊生生不息，他們對這條小小的河流充滿了深深的敬意。

河流一定知道，山外一定還有山，河流之外一定還有河流，所以它奔流著，不舍晝夜，流走了多少哀愁和憂怨，流走了多少痛苦和悲傷……

我撐一葉扁舟，逆流而上，面如桃花。夕陽西下，一道殘紅，楊柳依依，烏啼滿天，仿佛鏡中走，畫里游。

生態羅城，一片片綠葉漸漸把天空墊高。

夢幻羅城，劉三姐和阿牛哥在武陽江上撐著竹排向我們一步一步走來。

山水羅城，八百里春天，奔來眼底。泉水離開懸崖，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谷，一路歡歌，汩汩流下。

魅力羅城，鳳凰山在群峰之上飛翔。

平安羅城，夜幕降臨，人民廣場上男女老少翩翩起舞。

我們遠離了刀耕火種的歲月，告別了苦難難熬的日子，離開了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季節。如今，我們以一個嶄新的主人公姿態站立在羅城這片美麗神奇的土地上時，面對寬廣的街道，插入云霄的樓房，閃爍的霓虹，先進的電腦設備，電話手機，公園，飯店；鐵牛犁田，優質玉米，雜交水稻；高速公路，汽車，火車，輪船；青明山莊，劍江風光，崖宜風景區……美麗的縣城和鄉村，我們能不為羅城這塊清朝一代廉吏于成龍的初仕之地，這塊養育過韋一平、李德山、劉三姐等諸多名人的土地感到驕傲嗎？我們能不為羅城這片出現過一代又一代的歷史文化名人的土地感到自豪嗎？那些為國爭光的體育健兒，那些為改變羅城落后面貌而辛勤工作的科技工作者，那些為仫佬山鄉的安全日日夜夜戰斗在危險一線的公安干警，那些在遙遠的年代歷次戰爭中英勇犧牲的人民英雄們，那些默默奉獻的勞模、干部、工人、知識分子、農民，這片美麗神奇的土地上養育出來的優秀當代人物，難道不值得我們這些后人學習嗎？

呵，羅城。

我驚詫于這片土地，這么多的群山撲入我的眼簾，九萬大山、六萬大山，一山連著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起伏連綿。從懷群兼愛的東面一直牽到黃金龍岸的最邊緣，年輕的山牽手智慧的山，害羞的山牽手多情的山，善良的山牽手幸福的山，會說話的山牽手會唱歌的山……它們在我的眼里幻化，走出，又幻化，又走出，最后像電影鏡頭一樣定格。山腳下的農田盡情地芬芳著春天的氣息，大片大片農田的周圍和邊緣，村屯星羅棋布仫佬山鄉的人民臨山而居，臨水而生，世世代代耕耘著這片富饒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養兒育女，生生不息。他們用汗水和激情開墾羅城，用韌性和耐性建造羅城這片美麗的家園。他們從不居功自傲，從不在別人面前吹捧自己，默默無聞，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既謙遜又隨和，既勤勞勇敢又平易近人。熱情好客是他們的秉性，能歌善舞是他們的天賦。如果你有機會走進羅城這片神奇的土地，主人一定滿面笑容，泡上最香最濃的茶給你，拿出自釀的香醇的土茅臺與你一醉方休……

東方風來滿眼春，我的夢里不再是空洞的獨白，不再是逆水而上的漂泊，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實實在在、干干凈凈、真真實實、大大方方、漂漂亮亮的羅城。

聽，鳳凰山下，金水泉邊，野馬灘壩頂，長坡路上，北嶺覆鐘，丹鳳銜書，南峰煙雨，中寨鴛鴦，黃泥瀑布，樂登仙跡，西江印月，龍潭晚照。油菜花團團圍住吉祥的村莊，一對對青年男女說說笑笑結伴走出來，劉三姐的情歌隱約響起：

哥是一團白糍粑，妹是一筒黑芝麻；

芝麻粘在糍粑上，好比青藤纏樹丫。

妹是園中花一朵，哥是土里老姜芽；

阿哥尋妹不得見，只見泥巴不見花。

哥為妹來妹為哥，鳥為青山魚為河；

鳥為青山死在嶺，魚為清水死在河。

送妹送到西江河，西江河水起浪波；

水底站著人兩個，淚比河水流更多。

作者簡介：吳真謀，仫佬族，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