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水而濯

今年的“雨水”，是名副其實的雨水，“立春”還未到，“雨水”就捷足先登。從年初一開始，從早下到晚，綿密、纖小，輕似云煙細如線，似有還無，意態裊娜，潤物無聲，“云色輕還重，風光淡又濃”，天地間美如一幅水墨畫。

雨水時節，盡管水氣氤氳處處濕漉，但我從來不惱。鄉下長大的孩子，對春雨有著天然的親近和感恩。春天，種子要發芽，草木要返青，花兒要開，雨水來萬物生。雨水影響著收成，決定著年景，相當于大地的母親，潤澤萬物生靈。古老農耕民族對雨敬畏，將雨視為上天的慈悲。

兒時，立春過后常聽到鄉鄰坐在門前邊吹水煙筒邊說“春雨貴如油，耕種就起頭”，下雨是他們最想看到的場景，瀝瀝的雨聲讓他們覺得安穩、踏實。農人先用大鋤深挖田地，松土，將雜草等埋在土下，雨水一泡，就是最好的有機肥；再鋪上存了一冬的雞鴨糞便、草木灰渣，平整后，就可播種了。雨水的到來，讓鄉野春色盎然，“草色遙看近卻無”，那點點綠芽，嫩生生水靈靈，仿佛大地的軟聲細語。雨水物候里的一候獺祭魚，二候鴻雁來，三候草木萌動，從水里到空中，再到地面，“雨水”全方位地促使大地復蘇，萬物更新。

不過，我對“雨水”最初的印象卻是和“吃”連在一起。村里竹子多，雖然春寒料峭，但幾場春雨過后，泥土里接連不斷地冒出許多毛茸茸的小尖尖，它們頂著晶瑩的水珠，朝天空噌噌直躥。我常常想，它一定是最先嘗到春雨的甘甜，感應到天地間的春信，不然，它怎會先于野草醒來呢？春筍清鮮腴嫩，怎么吃都美味至極。韭菜也是，細細的嫩苗不消幾天就變成一茬茬的，青翠欲滴，用鐮刀一小把一小把地齊根割下，韭根在陽光雨露的滋養下，重發新葉，割了一茬又一茬。割回家的頭茬韭菜，清炒或是配以雞蛋，春天的滋味無以倫比。年少只知口腹之欲，直到后來讀到“竹筍初生黃犢角，蕨芽初長小兒拳。試尋野菜炊春飯，便是江南二月天”“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這些優美的詩句，讀到“咬春”，情不自禁濕了眼眶，原來那是中國千百年農業文明里最生動的歲月靜好，是春天最好的滋味。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雨水，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屬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繼之雨水。且東風既解凍，則散而為雨水矣。”雖然古人知道“雨者輔也，言輔時生養也”，但更相信雨水時節的雨蘊含著勃勃生機。“送雨水”的習俗就是認為雨水節氣是生命復蘇的關鍵日子，人像樹木一樣，需要“借水上水”才能生存，而且認為60歲以后自然“上水”比較困難，需借外力相助才能“上水”，才能獲得旺盛的生命力。雨水這一天，女兒要用“寄生”（寄生在老樹上的幼樹）燉豬蹄或燉雞，用沙罐裝好，再用紅紙、紅繩封住罐口，由丈夫陪同回娘家，進門后由女婿恭敬地獻給岳父岳母。如果是新婚女婿，岳父岳母要回贈雨傘，希望女婿出門奔波可以遮風擋雨，祝福女婿人生旅途平安順利。

春天的本質是生發、成長，春雨恰逢其時，有哪一種雨比春雨更有力量？春天帶來賦予萬物生命的雨水，但我更愿意這樣想：雨水，作為節氣的一種，預示的不僅僅是春回大地，降水增多，種子得以濯而生發，苗木得以濯而鮮碧，更預示人的身心得以濯洗一切污濁、茍且、沮喪……心中開出花朵，返璞歸真，干凈從容、容光煥發地開始新的生活。

作者簡介：劉雪源，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廣西文學》《紅豆》《三月三》《重慶文學》《太行文學》等，著有散文集《驚生三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