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仲凱
我想起很早之前的一次遠行。二十歲那年夏天,我獨自去了一趟鄭州。我那時沒有什么閱歷,渴望早點兒走向社會,變得成熟一些。我獨自出門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多少沾染一些“江湖氣”。
那個年代的火車好像是個重要的交際場所,很多人在火車上成為朋友。我記得在火車上,遇到了一個很淳樸又是個性情中人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三十多歲,拿著一本《收獲》雜志在看。那是20世紀90年代,純文學的熱潮消退得差不多了。看他的年齡和氣質——雖然外表冷靜,但在80年代文學最火熱的時候,他一定是個狂熱的文學青年。
我猶豫了一會兒,就主動跟他搭話。看他也是從鄭州上車的,我估計他是河南人,就先跟他談起了李佩甫的小說《李氏家族的第十七代玄孫》,沒想到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他說,他也喜歡李佩甫。
我們談了很多。我記得他因為和我談得愉快,臉龐都興奮得紅了。那時手機還不流行,固定電話也不是每家都有。他說,兄弟呀,真是投緣啊,今后一定要聯系!他打開一個筆記本,一字一刻似的把他的單位和地址寫下來,然后小心地把寫了字的那頁撕下來遞給我。我做出小心翼翼的樣子,將之收好,并說:“兄長,我一定會給你寫信!”
但我找了借口沒給他留我的地址。因為我想練練自己的江湖氣,所以虛構了自己的年齡和職業,還說自己發表了許多小說。他聽了,臉上寫滿了羨慕。他問起我的作品的名字和發表的刊物。我憑著對雜志的熟悉,說得頭頭是道。我說:“等我回去!我給你寄兩本發表我作品的雜志。”他自然更興奮——仿佛他和我,都馬上要成為文學名家。
其實,我說的作品,都是我想寫還沒寫出來的。其間,我為自己的江湖氣和隨意編造謊言的才能而有點興奮;越是興奮,我越想將之繼續下去。我覺得我完全可以闖江湖了。我和一個比我年齡大得多的人聊得那么好,我甚至能收放自如!
當然,我也感到了隱隱的羞恥——我如此年輕,就學會了用一點兒意義也沒有的謊言欺騙一個中年人的感情。那個中年人興奮得鼻頭都沁出細微的汗水了。我還記得他虔誠地說:“此情此景啊,讓我想起了陳建功的一篇小說。”我忙擺出很配合的樣子問他是哪部小說。我記得他說的好像是《飄逝的花頭巾》,但他指的是小說里的哪個場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
我記得,我當年也被那個中年人的真誠和熱情感動了,況且我也被自己所說的話里相當多的真誠含量感動了。我不敢確信:在火車上分別后,他是不是曾等我寫信給他——是不是他當時當真,而下車以后,也并沒有特別在意。我還隱隱地想過:他是不是在車上已識破我隨意說謊但不說穿,因為畢竟彼此在路上都無聊,需要情感的慰藉。
但是,今天我能確定的一點是:我當時的愧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誠與熱情。自那以后,我沒有和陌生人說過謊。
(孔運龍摘自《今晚報》2022年1月3日)
【素材運用】“我”為了讓自己變得成熟,有“江湖氣”,在十分投緣的“文藝男”面前胡吹神侃,但對方的真誠最終感化了“我”的虛偽,促“我”自省。常言道:“一兩重的真誠,勝過一噸重的聰明。”可見,真誠才是最大的智慧。
【速用名言】
1.真誠是一種心靈的開放。——法國作家 拉羅什富科
2 .誠實是人生的命脈,是一切價值的根基。——英國作家 德萊賽
【適用話題】真誠;自省;成長
(特約教師 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