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案財物豈能成為“唐僧肉”

曾那迦

成都市委政法委推動建成全國首家跨區域、跨部門的市級涉案財物管理中心。

一名縣級法院書記員為了個人資金周轉需要，將涉案財物中的兩塊名表拿去典當，資金周轉后又將其贖回。他發現整個騰挪過程中并沒人察覺，隨后竟將其售賣獲利。

近日，中國裁決文書網發布的《盧某某盜竊罪刑事一審刑事判決書》披露了上述案件。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右旗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90后”書記員盧某某從單位的檔案柜內拿出上述涉案贓證物品去典當、變賣，暴露了基層司法機關涉案財物保管存在的漏洞。

涉案財物被非法查封、凍結、扣押，甚至被處置掉的現象屢見不鮮。涉案財物在個別地方似乎成了“唐僧肉”，誰都想要啃上一口。近年來，國家多個部委及最高法、最高檢出臺相應政策法規，規范國家工作人員移交、保管涉案財物的行為和過程。涉案財物規范化管理對刑事訴訟、反腐等法治建設意義重大。

辦案順手牽羊

辦案過程中存在對涉案財物查扣、保管銜接不暢的情況，個別警務人員借機侵吞截留涉案財物。華東政法大學刑事訴訟法教授張棟指出：“涉案財物監管一直是個難題。以前基本靠民警‘口袋保管，后來升級為專柜存放，再后來實行集中管理，但涉案財物遺失、損毀，甚至被私分、挪用或調換的情況依然存在。”

一名刑事律師告訴記者其代理過的一起案件，某地派出所一名輔警利用職務之便，將一名行政拘留人員留在派出所保管的手機、錢包、身份證、銀行卡拿出去，與他人合謀套取48萬余元，之后又將這些物品放回派出所。該輔警因犯盜竊罪，獲刑十年二個月。“目前曝出來的類似案件多集中在基層辦案人員之中。”該律師告訴記者。

2019年8月28日，江西省奉新縣公安局將涉嫌涉黑成員羅某刑事拘留，扣押其隨身攜帶的兩部手機等。專案組成員、奉新縣公安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陳某卻以數據恢復、研判案情為由使用這兩部手機。陳某通過試出手機支付密碼、重置支付密碼等方式消費或套現。2020年6月，陳某將手機歸還專案組，陳某共盜竊9萬余元，其中已支出3萬余元。陳某最終因盜竊罪被判刑三年零三個月。

2020年7月8日，山西太原市公安局小店分局龍城派出所多名民警配合山西省平遙縣公安局民警來到郝女士家，要求她丈夫任某協助案件調查。在任某接受詢問時，民警開始在屋內搜尋。民警離開后，夫妻倆發現家里兩個翡翠掛件、一枚翡翠戒指、一枚8.37克拉的鉆戒、一塊名表不翼而飛，總價值約七百萬元。警方調查發現，小偷是龍城派出所民警李某。他當時關閉了執法記錄儀，盜走了首飾。2021年12月，李某因犯盜竊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六個月。

“執法記錄儀的配備使用對基層干警執法行為產生明顯的約束性效果。”一名政法干部表示。2016年6月，公安部制定并印發了《公安機關現場執法視音頻記錄工作規定》，對執法記錄儀配備、使用、管理等方面作出系統規定。目前來看，“揩油”情況雖仍存在，但已極少發生。

辦管不分滋生腐敗

一些問題干部經不起考驗和誘惑，違規處置涉案財物。

安徽寧國市城管局原黨組書記、局長洪科在擔任該市公安局西津派出所所長時，曾截留、私吞涉案錢財數十萬元。2012年7月16日，西津派出所在寧國市國際大酒店查獲童某等人賭博。洪科決定按15萬元到35萬元不等的標準通知賭博人員繳納罰款。次日，一賭博人員家屬將10萬元交給洪科，被洪科截留。幾天后，另有賭博人員家人將20萬元罰款交給洪科，洪科截留10萬元，上繳了10萬元。洪科并不只滿足于截留罰沒款，還涉嫌受賄、濫用職權、職務侵占罪等，2020年9月7日，洪科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執行是訴訟的最后環節，個別法院工作人員卻打起了執行款物的主意。西藏自治區察雅縣人民法院原黨組成員、執行局局長金明旺堆利用保管執行款的便利，挪用執行款642萬余元用于網絡賭博和個人消費，還通過向案件當事人收取執行款不入賬、從基本賬戶及執行賬戶轉款等方式占用公共財物25萬余元。2020年5月28日，金明旺堆因犯挪用公款罪、貪污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六個月。

弄虛作假也是一些干部竊取涉案財物的常用手段。河南省平頂山市湛河區法院執行局聘任制書記員張帥通過偽造案件承辦法官簽名、冒用相關領導內網賬號、篡改案件領款審批手續、欺騙財務人員等手段挪用案件執行款、執行費153萬余元。2020年3月，他因挪用公款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

涉案財物管理也是反腐敗工作的重要環節。《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監督執紀工作規則》明確監督執紀人員嚴禁私自占有、處置涉案財物及其孳息。個別紀檢監察干部違紀問題中出現了對貴重涉案物品掉包、順手牽羊，或將涉案款打入個人賬戶投資謀利等現象。黑龍江省紀委原常委宋川（副廳級）的“雙開”通報中就曾提到，他違規處置違紀違法問題線索及涉案款物。

探索閉環管理

涉案財物處置涉及不同部門和執法環節，其中移送不暢等問題是造成涉案財物管理亂象的重要原因。

近年來，中央多家單位相繼出臺了涉案財物管理的規范性制度措施。最高法出臺了《關于刑事裁判涉財產部分執行的若干規定》;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工作的意見》;最高檢印發《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涉案財物管理規定》;公安部印發《公安機關涉案財物管理若干規定》。

沿海地區一名法官告訴記者：“為降低涉案財物在工作人員手中出問題的風險，所有案件都有兩人一同負責。不過，雖然原則上強調要辦案部門與保管部門、辦案人員與保管人員相互制約，但在司法實務中較難實現。”

2018年出臺的監察法規定，對調取、查封、扣押的財物、文件，監察機關應當設立專用賬戶、專門場所，確定專門人員妥善保管，嚴格履行交接、調取手續，定期對賬核實。2021年12月，中央紀委印發了《紀檢監察機關涉案財物管理規定》，明確查扣與保管相分離的原則，規定查扣的涉案財物應當移交財務保管部門，同時對特殊情況下需要承辦部門自行保管、委托保管涉案財物等也作了相應規定。

近年來，全國政法系統先后探索建立了涉案財物集中管理平臺。四川省先試先行。2015年11月，四川省委政法委確立成都市等三地作為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管理處置的試點。其中，成都市在全國首創委托第三方專業機構保管涉案財物的開放共治新模式，推動建成全國首家跨區域、跨部門的市級涉案財物管理中心。

2016年10月，成都市涉案財物管理中心建成投用，成為成都市本級和七個區級政法部門的刑事涉案財物“集中保管地”。其中涉案財物按大型財物、貴重財物、特殊財物、一般財物和涉案車輛分區保管。涉案財物信息全部采用電子標簽管理，“一物一碼”，通過掃描標簽二維碼即可獲知財物詳細信息。

“在強化涉案財物管理方面我們‘前延后伸，前端進一步規范查封、扣押、凍結涉案財物行為，確保監管剛性，促進辦案人員廉潔司法;后端持續加快積壓涉案財物處置進程，建立健全涉案財物處置長效機制。”成都市政法委相關負責人表示。

2019年10月，山東省泰安市創立全國政法系統涉案財物集中管理第一個省級標準，印發《泰安市涉案財物管理工作實施辦法》，建立涉案物品管理中心，通過政府購買服務，依托有政法背景、保密資質的國有企業統一管理。中心還增設紀委監委專區，集中管理市紀委監委涉案物品。

一些地方近兩年以專項行動的形式推動涉案財物規范化管理。貴州去年開展了全省檢察機關刑事訴訟涉案財物專項清理處置行動，退還了多家受害單位或受害人的涉案財物。比如，2020年4月，貴州省興仁市吳某騙取被害人徐某3410元。吳某到案后，公安機關將涉案款存入市檢察院涉案款專戶。但興仁市公安局簽字接收后，并未辦理涉案款出庫手續，被害人徐某遲遲未能拿到涉案款。貴州省檢察機關開展涉案財物清理處置時，發現了該問題，并將涉案款全部退還給徐某。

專家認為，對涉案財物的處置不僅關乎被追訴人責任的確定、刑罰的輕重，也關系到一些案外人的合法財產權益。盡管各地已經做出一些探索和實踐，但規范涉案財物處置的任務尚未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