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杜鳳治到底在忙什么？

邱捷

晚清浙江山陰人杜鳳治（1814—1883年）在廣東當知縣、直隸州知州十幾年，留下了一部幾百萬字的日記，堪稱晚清官場的全景記錄。看他的日記，會覺得當州縣官真忙真辛苦。

杜鳳治的忙，除了因為州縣公務繁重以外，還因為有大量應酬。以杜鳳治在南海知縣任上的同治十年（1871年）四月為例，其時杜鳳治剛接任，因為太忙，日記停記了一段時間，從四月初十才重新寫。從這天開始連日縣試，又有對外交涉案件，十五日是例行祭祀，到十九日才算告一段落。

二十日討論、處理公務與拜客、會客穿插進行，連續幾天都有與公務無關的客人來見。

二十三日是杜鳳治生日，前一天已有客人來賀壽。生日當天謁見總督后，又順路拜客、送行，回家后接待來拜壽的眾多客人。

二十四日是廣州府試頭場，他作為首縣知縣上午按照規例先去考場站班、參堂，在回縣衙時順路拜客，又到幾處官員、幕客住宅賀嫁娶之喜，接著到番禺知縣胡鑒家為其母祝壽，接著是戲宴，到下午又赴按察使孫觀的宴請，一直到二更。

二十五日一早起來匆匆忙忙處理公文，然后到知府衙門商量已故巡撫李福泰賻儀事，出來又多處謝壽、拜客，下午到撫署請令，押犯監斬。

二十六日除公務外又有送行、吊唁，回到家快天黑，再處理公文。

二十七日上午看南海縣武試射箭，下午見布政使稟告公事，又為別人補缺、委差的事說項。

二十八日督署堂期，謁見總督報告請示公事，回署時順路答拜、送行，到縣署就為武縣試出榜。

二十九日白天辦理公事，傍晚外國人來拜。

三十日上午出門后先陪同總督審案，然后向總督稟報請示洋務事件，出來又去請令押犯監斬，斬訖會同游擊黃龍韜去拘捕案犯，回署后處理公務，做完已經三更。

其他時段的日記，所記應酬大同小異。官員本人以及父母、夫人生日，還有臨時喜慶（如升官、得到朝廷賞賜、調任新職、生子娶媳嫁女、搬遷等），不僅下屬、同僚，就是上司也會來祝賀送禮。官員及親屬去世，其他官員一定會去吊唁。日記里杜鳳治拜客的記載很頻繁，一個半個時辰內拜很多家是常事，有些只是“飛片”拜客，留下名刺而不進屋。

在其他州縣任上，因為公務較南海少，杜鳳治為應酬所費時間更多。上司或上司父母生日以及過年、中秋等大節日，下屬都會來祝賀，甚至不惜花費很多時間前往府城、省城。如同治十三年（1874年）七月初三是頂頭上司肇羅道道員方濬師太夫人生日，杜鳳治為祝壽，前后花費了13天，肇慶府城連日送禮、拜壽、赴戲宴，又拜訪其他官員。回來后，杜鳳治在當月下旬前后又連續4日宴請羅定州文武官員、局紳、幕客等人。

研究清代地方官制的權威學者瞿同祖指出，在清朝州縣官是真正行“政”之官（“治事之官”），而州縣官的上司知府、道員、按察使、布政使、巡撫、總督都只是監察官（“治官之官”）。省城的高級官員會在“堂期”定期接見下屬，堂期以外的時間，除非是召見或因特別重要的事求見得到批準，否則下屬是很難在堂期以外見到上司的。堂期一般是十天內固定兩天，如督、撫的堂期是逢三、八日，通常只用半天或大半天時間接見下屬，下屬往往等候大半個上午還是輪不上，就算見到，也只能分班入見，每班多人，每人同上司講不上幾句話。高官們在公務上花費時間較州縣官少，但在應酬上所花的時間就更多。

晚清武備廢弛，武官公務不多，武將會把更多時間用于應酬。羅定協副將熙昌熱衷于官場接送迎來，拜會時一揖再揖，絮絮不休，杜鳳治也感到太繁瑣，實在受不了。日記說，幸好熙昌是武官公事少，如果做州縣官，分身十個都不夠用。

官員們在公事上未必勤奮，但在應酬上誰都不會掉以輕心。應酬是官場抱團的黏合劑，又是維持官場運作的潤滑劑。應酬不僅是利益輸送的時機，也使賄賂包裝起人情往來的外衣。官員們還利用應酬的機會交流各種信息。應酬與公務孰輕孰重，每個官員都要權衡。公務有疏忽差錯，如果不是太過分，只要上司關照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忽略了官場應酬，會被上司、同僚視為異類，在下屬面前也缺乏威望。一旦上司不高興，缺、差就會不保。應酬是鞏固官場關系網必須做的功課，但凡想當官、想當下去、想越當越紅火的人都不敢不全力以赴地去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