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聲“大過新年”系列畫報對現代民俗出版的啟示 *

李瑛 張軍

在國家相關政策的扶持下，民間藝術得到了空前的重視，但是，整個民間藝術的生態還沒有真正形成，作為活態的藝術，繼承和發展才是其尋求生存空間的根本之道。書籍是民俗傳播的重要載體，如何讓傳統民俗在現代社會中真正變得有血有肉有溫度，是現代出版人需要思考的問題。民俗讀物的出版應該站在民族文化發展的戰略高度，承擔起文化傳承的職責。縱觀當今圖書市場，民間藝術題材的書籍雖數量不小，但總體情況卻不容樂觀，主要表現為兩方面的問題：一是題材狹窄，低水平重復相似題材；二是思路局限，缺乏新鮮的視角，且不夠深入透徹。民俗讀物既不能是枯燥的理論書籍，或是過度專業的技術類書籍，也不能是毫無挖掘、簡單羅列的資料匯總，它應該讓讀者真正對民間藝術產生興趣，進而主動加入推廣和發揚民俗的隊列。

臺灣漢聲出版社（簡稱“漢聲”）是保護和傳播民間傳統工藝文化的倡導者和實踐者，其50 年來的豐富出版經驗為民俗類書籍的出版提供了大量有價值的范例。漢聲自1994 年始，年年以生肖為主題出版相關的“大過新年”民俗畫報，介紹傳統的年風年俗，到2021 年已出版28 種。漢聲的掌門人黃永松說，傳統跟現代斷層的銜接，最重要的方式就是過年過節。[1]春節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是至為關鍵的中國傳統民俗。以整個傳統文化為大框架，用吉祥文化、生肖文化作為主線，圖說中國年，內容多而不雜，繁而不亂，正是“大過新年”系列畫報的出版初衷。

漢聲具備卓越的文化品位和寧缺毋濫的專業精神，《漢聲》雜志于2006 年5 月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最佳行家出版物”，其專業精神可見一斑。“大過新年”畫報同樣體現了這種精神，其成功出版與延續，給現代民俗出版帶來了積極的啟示。本文從三個方面分析其成功經驗。

一、出版思路的開放性

1. 不拘一格的選材

漢聲主張“小題大做”，以一個生肖為線索，不斷深入挖掘。每本新年畫報包含12 張內頁，用圖片和少量文字來展現剪紙、面花、泥塑、刺繡、石雕、木雕、繪畫、書法等傳統藝術。漢聲將收集來的大量民間藝術第一手資料，進行分門別類，根據生肖歸納、整理和呈現。畫報的內容材料來源不拘一格，只要是傳統的、民族的就用。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傳統藝術珍品，或隱于民間，或藏于博物館，普通人很難觀其全貌。漢聲憑借出版人的獨具慧眼和多年的積累，給大眾提供了一道民間藝術的盛宴，在體現專業性的同時也反映出其作為文化出版單位應有的責任和擔當。

2. 注重實用性的裝幀設計

畫報的形式便于張貼、收藏和傳播，相較于普通的民俗產品，具有出版發行的獨特優勢。每年漢聲“大過新年”畫報都會以筒裝、本裝和禮品裝三種裝幀形式出版。筒裝將12張大海報收納于圓筒內，用紅色緞帶捆扎，這種無折痕的設計便于收藏和張貼。本裝將12 張大畫報逐張折疊好，在一側膠訂，打上可以撕頁的騎縫線，讀者可以將每一頁撕下展開變成一張完整的海報，并在這一撕一展間領略傳統藝術帶來的驚喜。禮品裝是在本裝的基礎上包上一塊帶有紅線的手工染色包袱巾，并用紅線在外面打成一個結，如《大過雞年》禮品裝。（見圖1）這塊柔軟的包袱巾既彰顯了禮品書包裝的心意，本身也可以再利用，非常實用。這些細節體現出漢聲對傳統的借鑒并不是停留在簡單的符號化使用，而是從“只能看”到“可以用”的一種實踐嘗試。

圖1 《大過雞年》禮品裝

此外，每一本畫報還附有使用方法和剪紙技法講解，供讀者參考。這種DIY 的方式讓讀者參與到制作過程中，有助于進一步拉近傳統與日常生活的距離。

3. 工藝品般的品質

“大過新年”畫報中，除了序言部分以少量文字介紹與本年生肖相關的文化傳統，其他內頁全是大尺寸的精美圖片。這些圖片采用高清的專業攝影作品 ，色彩鮮艷，印刷精良，細節考究，展現出工藝品般的品質和制作者的用心。畫報封面則選擇中國人喜愛的大紅底色，寓意紅紅火火過新年。強烈鮮明的色彩對比，直指主題，如《大過雞年》本裝封面。（見圖2）這些圖片與色彩的設計不僅發揮了記錄和傳達的功能，更能表達出對于民族和文化的審美自信。因此，新年畫報不僅僅是可供閱讀的出版物，更是承載美學意涵的高品質民間藝術產品。

圖2 《大過雞年》本裝封面

4. 文創產品的創意加成

除了畫報以外，漢聲還將每次生肖主題的內容做成文創產品，極大豐富了產品的內容與形式。比如用牛皮紙做成的“大過新年”環裝記事本，封面上有團花剪紙與財、富、壽等吉祥字樣的便簽本，含門神圖案的新年明信片、書簽，帶有新年元素的紅包、圍裙、新春大禮包（包含春聯、年畫、剪紙、掛錢等），以滿足消費者的不同需求。這些產品和畫報相輔相成，共同營造出新年民俗的氛圍。漢聲還專門在淘寶網開設“漢聲巷網店”，為新年畫報和相應的文創產品提供展示和銷售的平臺，這也是其推廣民俗文化的一個有利陣地。

二、尊重傳統的出版理念

在彰顯出版思路的開放性、創新性之際，“大過新年”畫報在內容和形式上都充分體現出對傳統本身的理解和珍視，以及對傳統手藝人的尊重。

1. 富含儀式感的閱讀體驗

春節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傳統節日，具有一年中最隆重的習俗和儀式：年夜飯是團圓的儀式，貼年畫、窗花、對聯是除舊布新的儀式，拜年是祝福的儀式……這些年俗里充滿了人倫之美、藝術和智慧之美，也是民俗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

現代人對傳統文化和習俗逐漸陌生，年味漸淡。因此，除了觀看和了解“年文化”，漢聲還希望讀者通過張貼年畫、窗花等活動，獲得體驗式的閱讀，感受傳統的意義和價值。年俗是存在于民間的活態的傳統，其體驗是一種鮮活的、群體性的行為藝術，參與者往往需要調集多重感官來獲取這種綜合體驗。如果年畫、窗花沒有在年節時張貼，那就會大大失去意義，民眾也將很難理解民間色彩、造型中夸張、對比等手法的形式意味，以及比擬、暗示、諧音、象征、借用、雙關等表達方式中蘊含的民俗，從而很難真正理解民間藝術中體現的民間智慧和幽默。對于編者和著者而言，若不去挖掘民俗背后更深層面的文化內核，就難以在作品內容上實現復制與再造兩個層面的創新。[2]因此，“大過新年”畫報的出版提供了一種新的嘗試，它有效地拓展了書籍的功能，使民間藝術視覺元素通過書籍這一載體深入讀者的實際生活，調動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關于民俗的儀式感和體驗感，由此真正實現民間藝術的價值。

今天人們的物質條件、生活環境、生活方式等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簡單復制傳統并不可取，但將其放到新時代中使之以新的方式存在，或許正是民間藝術自身不斷發展演化的一種途徑。作為出版人，理應在保護民間藝術發展的道路上盡到自己的職責。

2. 對民間藝術作品和傳統手藝人的尊重

“大過新年”畫報用生肖作為主題，但并不割裂傳統，沒有刻意突顯鄉土性。在內容的選擇上，畫報并不局限于傳統的剪紙、年畫、泥塑等常見的民間美術題材，每年都會精心挑選來自各大博物館的繪畫作品等珍貴館藏，包括一些難得一見的珍品，借助精美的印刷呈現給讀者。這樣一來，精致典雅的宮廷藝術和粗樸濃烈的民間藝術得以同時展現于畫報上，雅俗共賞，十分有趣。比如2018 年出版的《大過狗年》選用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代《花蔭臥犬圖》、遼寧省博物館藏唐代《簪花仕女圖》、民國兩幅《月份牌廣告畫》、宋代影青瓷作品《犬玩偶》、陜北民間剪紙《狗團花》、現代攝影作品《十犬來福圖》等，每幅作品都含有狗元素，古風韻味和現代性、貴族情致和民間意趣兼而有之，沒有高下之分。這與漢聲在傳統與現代中尋求平衡的出版定位與思路相符，也充分體現了漢聲對民間藝術的尊重。

此外，漢聲對傳統生肖文化深入挖掘，堅持為每一幅作品署名，體現出對民間藝術創作者的尊重。漢聲多年來堅持搶救和保護即將消失的民間手工藝，足跡遍布祖國大江南北，造訪了很多默默無聞的手工藝者。漢聲沒有從城市人的角度居高臨下地審視這些民間手工藝者的勞作，而是對他們充滿了感激和敬意。畫報中常出現的署名作者，如剪花娘子庫淑蘭、祖母級的民俗畫家吳李玉哥等，都讓人感受到了溫情。民族文化的根基說到底離不開每一個鮮活的個體，對他們保持敬意，也是對民俗文化的尊重。

三、出版規劃的延續性

圖片比文字更加直觀，民間藝術的代代相傳也離不開其獨特的視覺形象，因此，“大過新年”畫報的出版符合民間藝術自身的特點，其出版思路與民間藝術自身的傳播方式相契合。在此基礎上，畫報得以讓普通讀者主動參與到推廣傳統文化的隊伍中，彰顯了將民俗融于現今日常生活的實踐意義。

新年畫報使傳統文化能深入到每一個個體，這正是其得以生生不息的基礎。漢聲的創始人黃永松指出，“今天的社會可能并不是很認真看待這些東西（即將失傳的中國民間文化），但我們這是在為未來的人類建立文化的基因庫”[3]。基于這樣的理想，漢聲從民間傳統文化入手，收集整理了很多有價值的第一手資料，拍攝了專業的圖片，并配上詳盡的文字解說。在黃永松看來，“我們的基因庫不只是為自己準備，而是為整個人類作出貢獻。因此，從這個使命來說，我們就非常有信心，即使走得慢一點，只要思路正確，找準深度高度，就一定能做得很好”[4]。“大過新年”以每年一本的方式實現對民俗的活態傳承，圍繞主題生肖不斷推出新品種，建立起延續的、宏大的出版規劃，長久而堅定地引導市場，具有戰略的眼光。漢聲“大過新年”系列畫報對傳統文化的傳播起到了積極、主動推廣的作用，為民俗出版提供了一種有價值的思路。

四、結語

漢聲在工業社會里提倡手工藝回歸，自1970 年起投身民俗出版，一直致力于搶救、保護和發揚中國民間傳統文化和地方風物，借此建立起“中國的民間文化基因庫”。如果說漢聲的《中國結》《曹雪芹扎燕風箏圖譜考工志》《夾纈》等出版策劃意在梳理傳統手工藝的脈絡，那“大過新年”畫報的出版便意味著將這些傳統文化的“基因”再撒播下去，使其融入當下的生活之中。“大過新年”系列畫報的出版正是以長期積累為基礎，在多個12 年之后，在漢聲反復循環出版的耐心引導之下，將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并熱愛傳統文化，為民俗的發展帶來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