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手握船舵的人

陳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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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生活進入速食節奏，可以用十分鐘“聽完”一本書，三分鐘刷完一集電視劇，獲取營養變得快捷而容易。相較之下，用幾年時間打磨一個劇本，再耗費時間、心力去將作品完成，大部分電影人有著有極為可貴的理想主義。理想和創作一樣，并非無拘無束，始終要踩住現實的鋼絲繩。和姚晨討論電影時，她愿意剝開一些表象，讓你看到那些掙扎的里子。幸好還有人在創作電影，銀幕亮起，觀眾就能進入另一段人生。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

前幾天在公司開會，姚晨還和團隊說：“我們沒有什么固定要拍的電影類型。”壞兔子成立之初，制作了《送我上青云》和《找到你》，很多人對她說，你們是拍女性主義電影的。這兩年的《村莊音樂》和《臍帶》，都有音樂、藝術元素。姚晨說：“喜歡什么就拍，這才是我的風格。”

《三貴情史》令人叫絕，是少見的奇幻題材。因為男女天神的一個賭約，男孩王三貴身上有了一個古怪的詛咒：凡是被他親吻的活物，都會立刻沉沉睡去。為了打破詛咒，三貴踏上尋找真愛之旅，一路遇見不同的人和事。姚晨的角色叫“霞姐”，是這趟旅途中的一個篇章。

霞姐是一個過氣歌星，十幾年沒有唱歌了。一個人住在一所房子里，以很猙獰的形象出場，周圍不再有人認識她，小孩們以為她是巫婆。她曾有一段刻骨的愛情，也因為愛情成為今天的樣子。“我覺得寫得好，真的蠻有意思的。電影的主旨非常明確，世上到底有沒有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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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脫胎于青蔥計劃，姚晨擔任聯合監制是很后來的事了。起初，導演劉斯逸只是請她出演霞姐，也不確定姚晨會不會接受，緊張地展示了很多PPT，介紹作品的風格。“第一我很喜歡劇本，第二我跟導演聊完后，覺得她是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聰明導演，審美好也很重要。她有自己的方向，值得和她一塊冒險。”

國產電影少有奇幻類型，會拍成怎樣的風格，讓人遐想不已。看完整個劇本，姚晨和劉斯逸聊過這件事。“戲的形式感是非常強的，我和她說，你得要求每一個部門都能幫你建立這種形式感。譬如場景，本身有舞臺的感覺，華麗的，夸張的，演員的表演質感也要相匹配，不可能是云淡風輕的，那樣會和美術、攝影脫節。”

據姚晨透露，《三貴情史》的美術設計有奇詭的哥特風格，她認為這是一個在形式上很明確的電影。“電影有很多類型，很多人在嘗試不同的風格形式，有的成功了，有的沒成功，但是都在前往新的方向。”

《三貴情史》獲得了金雞電影創投大會的多項榮譽，立項階段也有青蔥計劃的扶持。這次合作，姚晨覺得青蔥嘗試在商業和藝術中尋找平衡。“他們有很多行業資深人士，是有使命感的，因為蹚過很多河，所以希望年輕人少走一些彎路，重視作品在商業上也取得一定的成果。”

姚晨和First青年電影展也有很深的緣分。相對來說，它更野蠻生長，更民間。《送我上青云》和《臍帶》都是沒有在影展上拿獎的劇本，壞兔子找出這兩顆遺珠，一起度過艱難的孵化階段。去年擔任影展的“一號人物”，她帶著一罐氧氣瓶，說完了一段脫口秀。她說電影就像氧氣，讓我們在現實的荒誕中，得以“喘口氣”。

西寧這座高原城市，就像很多中小城市一樣，整體像一個新區，老建筑很少，幾乎都被拆掉了，有些地方十年前還是一片農耕地。四年前第一次來，創始人李子為拉著她，從“故事的夜”主題酒會出來，走到一片露天電影場地，大家正在看一部電影《吾神》。李子為說，我們去那兒串一串。兩個人像串門一樣，和場地里的觀眾聊天。“我就明白了為什么每年大家都要來一下，在這里呼吸都更有活力。”

她期待在影展上看到更多的創新性、實驗性。“電影不一定要講一個故事，有的電影甚至沒有故事，只講一個人的一種狀態，但你依然覺得這部電影拍得真好。”她提到科恩兄弟的《醉鄉民謠》，“如果你只看那個劇本，肯定會覺得，這是什么，怎么寫的，什么都沒有，但人家拍得那么好，電影有時候傳遞的是一種情緒。”

去年在金雞創投WIP制作的項目里，姚晨擔任評審，看了不少未及完成的項目，覺得整體質量不錯。身為資深演員、電影制作人，她在看到蓬勃的創作時，依然會感到遺憾，“全球電影工業的技術不斷提升，國外很多人在技術層面上持續探索，但是我們許多年輕創作者還處在初級階段，電影素養方面是有欠缺的。”

“電影其實是技術、藝術的結合，不是寫一個好內容，拍出來就行，電影不是這樣的。”在這個話題上，姚晨顯得謹慎，但又有些苦口婆心，不吐不快，“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我們這種從業者，當我們看到一部真正好的電影，是我們很難達到的高度時，會受到激勵，同時也有沮喪。我們有很多平臺幫年輕人實現夢想，但做好了當導演準備的人太少了。”

去年年底，她拍了一部特別不姚晨的電視劇，染了頭發，拿起吉他，成為曾經紅極一時的樂隊主唱彭萊。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形象會“安”在她臉上，片方敢想，她也敢接。這部戲很快就開機了，她甚至沒工夫猶豫。“很多事就是沒底才好玩，什么都知道，也就沒意思了。”

她以前沒有時間學習樂器，但人就是要被逼上梁山，才有可能打破自我。“當你接到這個事，就要承擔責任，你沒地兒逃，沒地兒躲，不得不面對。但是如果不逼自己，就只能在家里哀嘆，哀嘆我為什么還和從前一樣。”姚晨不喜歡在舒適區待著，她覺得《搖滾狂花》是一個正確的創作方向，展現真實的人性。“它也許受眾面很窄，但我更在意自己的角色和上一次相比，能否有所改變。”

所有的休息日都用來彈琴，幾個主演湊在一起搭伙練。音樂人幫著想了很多辦法，讓她盡量看起來“像”。“演戲在前面，到底這個琴能彈成什么樣，技術到底怎么樣，不是一天兩天可以練成的，說到底我還是在塑造人物。”幾天以后，她背琴的范兒越來越正，和樂手一起吃飯時，他們說，你現在這個勁兒對了。

有一場演出現場的大場面戲，在真實的Live House拍攝。制片組一點都沒省錢，請來800位群眾演員，出演現場觀眾。姚晨真的驚嘆了，“可以想象嗎？一個網劇請800位群演。他們都是音樂學院的，經常去迷笛和草莓。”那天姚晨一進去就腿軟，瞬間不自信了，越了解搖滾，心中敬畏越多。

可是誰能想到，那天拍到最后，所有人都玩嗨了。像一場真實的演唱會，觀眾在臺下掄大旗，卷起了第一波風浪;有人一下躍到臺上，玩起了跳水;湊不到跟前的，就手臂搭著肩膀，玩起了搭火車。姚晨找到了自我，找到了彭萊，她瘋狂甩頭，彈奏，踩音箱，像一位真正的歌手。“我發現你不要去學誰，搖滾這事是個體表達，千萬不能學。”

那天爸爸老姚也去了，帶著小土豆和小茉莉，全家人都看呆了。“我女兒平時是那么怕吵的一個小孩，家里音樂稍微放大點聲就嫌吵，結果那天看瘋了，高興得不行，回家以后自己一直在練甩頭。”現在小茉莉經常拉著她，要求放一首痛仰樂隊的歌，母女倆像瘋了一樣在地下室里亂蹦。

她和莊達菲在戲中演母女，拍完就成了朋友。電視劇在12月底殺青，正好趕上草莓音樂節，她們決定去現場嗨皮，以此作為真正的殺青。她是第一次參加戶外音樂節。“很多人帶著充氣沙發，但那個沙發特別大，用嘴吹不可能吹起來，就看到很多人拿著它一路跑，把風灌進去。”

如今她的歌單里多了很多搖滾樂，也漸漸回想起來，自己在大學時常常坐上朋友的單車，一起去聽地下搖滾。那天有人問她，為什么去年輕人玩的現場？“誰說搖滾就是年輕人聽的，臺上的歌手都四五十了！”姚晨打算再次帶女兒去，“那天看到一個小女孩，穿一身豹紋衣，媽媽給她梳了兩個丸子頭，笑死我了。”

孩童是最愛驚嘆的，隨著心智的成熟，成年人對事物會越發淡漠。這是時間在心靈上磨出的繭，是成長付出的代價。接觸搖滾樂后，她發現人的生命狀態會發生改變。“搖滾是最直接的表達情緒和情感的音樂形式。”作為演員也好，作為自己也好，姚晨都想像《搖滾狂花》這樣，做一次心里沒底的嘗試，剝一剝心上的繭，保持一種鮮嫩。

這些項目各有風格，各有關注的主題，總體質量還是不錯的。有些片子我們想再看看成片，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但也有讓人無奈的是大部分片子可能沒有市場，這是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我們能否真的建立藝術院線。你進到一個游樂場里頭，發現只有旋轉木馬可以玩，也挺郁悶的是不是。

我覺得有難度。看到這些創作者的那種激情，那種想象力，你會覺得他們應該有更多的空間，但還有很多實際的問題，資金問題，周期問題，未來的上映宣發問題等等。該如何保護他們的創作熱情，給他們空間，同時又希望這個市場是可以永續的，這些問題很現實地擺在那里。

要知道我們經常辛辛苦苦拍一部電影，上映可能就這么幾天，票房好給你多撐一兩周，票房不好可能幾天就下去了。影展給了創作者鼓勵，讓作品有機會呈現在大銀幕上，很容易就獲得認可和掌聲，但也可能帶來一種假象，應該冷靜地看到自己的好與不好。

電影本來就是一種語言，語言就應該是多種多樣的，那么電影應該百花齊放，才能滿足不同人的需求。沒有必要強迫看小眾文藝片的人非得喜歡看商業大片，也沒必要強迫就喜歡看“大招”、想到電影院里放松的人去看文藝片去思考。電影真的就是滿足不同人的心理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