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新疆的“最美女司機”:萬水千山總關情/阿成

“女兒有個小小心愿，小小心愿，再還媽媽一個吻，一個吻……”2021年12月底的一天深夜，宋玉蘭哼著歌，獨自開著大貨車在奔赴新疆的路上，皓月當空，輪胎的顛簸聲成了唯一的伴奏。

此情此景，無數次循環，對女兒深深的思念和牽掛，支撐著宋玉蘭疲憊的身心。放眼全國，貨車司機絕大多數是男性，女司機不到2%，宋玉蘭就是其中一名，從新疆到山東，這條悠長而險峻的路，她一跑就是二十余年。

披星戴月，不懼風霜，全國“十大最美貨車司機”成了宋玉蘭最美麗的符號。

小女子闖新疆：一口煎餅一口風沙

42歲的宋玉蘭老家在山東省青州市的一個村子里，家里有三姊妹，全靠父親做木匠活維持溫飽。宋玉蘭的性格像極了男孩子，九歲時騎著父親的自行車到處跑，用她自己的話說：“整天不是在墻上就是在房上，比男孩子還折騰。”

宋玉蘭的大哥是一名貨車司機，在山東當地運輸蔬菜。每次大哥出車回來，宋玉蘭就會爬到車上，東摸摸西碰碰，她對這輛龐然大物很感興趣。19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大哥同意帶她一起出車，宋玉蘭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一大早，大哥要把一車蒜苔運往山東德州，宋玉蘭坐在副駕駛室，一路上問這問那，看什么都新鮮。到了一個停車場，大哥下車休息，毫無駕駛經驗的宋玉蘭突然發動車子，滿場亂轉，把大哥嚇得不輕，還好沒出什么大事。

那個年代沒有導航，司機最基本的技能就是要認路。返程時，宋玉蘭嘰嘰喳喳，指起路來絲毫沒偏差。當時大哥就覺得，妹妹的方向感很好，哪怕單獨跑長途都不成問題。

女孩都愛美，高中畢業后，宋玉蘭去理發店當學徒，可怎么也學不會，她總是把顧客的頭發剪得參差不齊，毫無美感。師傅勸她考慮做別的行當，宋玉蘭看著自己笨拙的雙手，嘟囔道：“我這粗手只能干男人活。”

說起男人活，宋玉蘭萌發了當貨車司機的念頭，可去駕校一打聽，報名費要6000多元，這對于當時經濟并不寬裕的家里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誰知，大哥毫不猶豫地幫她付了學費，鼓勵道：“放心，大哥不會看走眼，你肯定能行。”

班里40多個人，只有宋玉蘭一名女學生，大伙兒都覺得女孩子開大貨車不靠譜，但宋玉蘭卻憑著一股倔勁，順利通過了考試，用優異的成績把那些男學員甩在了身后。

那年，宋玉蘭剛好20歲，在大哥的幫助下，開始駕駛一輛重型卡車跑運輸。選擇貨運線路時，她一下子被新疆吸引了。宋玉蘭從小就對新疆充滿了向往，覺得那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宋玉蘭決定跑新疆往返山東這條路線，單趟5000公里左右，需要五六天的時間。帶著兒時的夢想，她就這樣開啟了長途貨運生涯。

由于車上裝的都是新鮮蔬果，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到目的地，宋玉蘭不敢耽誤，吃喝拉撒全在車上。幾趟跑下來，再好的風光也看膩了，寂寞感漸漸襲來，她只能靠聽聽音樂、哼哼小曲，或者自言自語讓整個路程熱鬧些。

大貨車司機的艱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三四天不洗臉，幾個星期不洗澡，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到了服務區，宋玉蘭好幾次累得來不及把車子熄火，倒頭就睡著了。但這些艱辛和困苦，她從不敢和父母說，怕他們擔心。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宋玉蘭和隔壁村的一個小伙兒結了婚，對方也是跑運輸的。2003年，女兒小麥出生了，她猶如一個天使，點亮了宋玉蘭的生活。日子更加有了奔頭，踩油門的腳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

山東煎餅，承包了宋玉蘭無數頓旅途伙食，她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麻利地拿起一根大蔥，裹上煎餅，大口大口地嚼著。一日多餐，餓了就吃。

30斤掛面：雪中送炭的生死情義

細心的宋玉蘭還在車上放了簡易鍋具和干糧，以備不時之需。2009年冬天，她去青海拉貨，途經海拔4000多米的橡皮山時，正趕上大雪，積雪沒過車輪，她被困住了，山上沒信號，沒法呼救，所幸車上還有掛面，可以頂一陣。

一天清晨，宋玉蘭被敲窗聲驚醒，一個“雪人”出現在她眼前，“大姐，能給口吃的嗎？我兒子實在餓得不行了。”原來，這是一名湖北籍的貨車司機，帶著妻兒跑長途，兒子只有五歲，又冷又餓，哇哇大哭。

宋玉蘭趕緊煮了面條送過去，下車才發現，不遠處還有不少貨車司機被困，斷糧斷水，處境艱難。她二話不說，把車上僅有的30多斤掛面分給大伙兒應急。

一口冷風，一口熱面，這些男司機們吃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激動地每人拿出一張百元大鈔感謝宋玉蘭。豪爽的宋玉蘭果斷拒絕：“大家都是司機，出門在外誰沒有困難的時候，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哪能要錢啊。”

靠著這些掛面，大伙兒撐過了被困的三天三夜，終于熬到了警察的救援。那次之后，宋玉蘭和很多司機結下了革命友誼。

出門在外，女司機面對的困難比男司機多很多。夜里在服務區休息，宋玉蘭既要保證貨物和自己的安全，還要防著偷油賊。為了能安穩地睡一會，她會花錢雇服務區的保安，讓他們幫忙盯著。

有時沒保安，她只能半睡半醒地湊合休息一會兒，但終歸還是防不勝防，有一次，她剛加滿了4500元的柴油，才打了個盹兒，就全被偷了。還有好幾次，宋玉蘭明明看到“油耗子”在偷油，可他們有三四個人，且個個人高馬大，她不敢聲張，只能任由他們偷。

在宋玉蘭看來，跑運輸就像唐僧師徒取經，路上的難關五花八門，只有闖過去了才能“取得真經”。她的駕駛技術在磨練中不斷提高，30歲時，順利考取了A2證書。

習慣了風餐露宿的宋玉蘭雖然越活越糙，但畢竟是女人，對美有著執著的追求。路過新疆的幾個小集市，她會挑選一些首飾，尤其喜歡民族風的耳環，雖然和平日里的粗布衣裳不怎么搭，但她常常戴著，耳環隨著車子的起伏顛簸，一搖一晃，她說有一種走T臺的感覺。

有時，宋玉蘭會畫一下眉毛，但因為下手重，常常畫得很濃，女兒小麥笑媽媽像“蠟筆小新”。母女倆關系很好，像姐妹又似閨密，難得有機會一起逛街，她們會把彼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宋玉蘭喜歡裙子，也喜歡高跟鞋，放下常年挽在腦后的一襲長發，瞬間多了幾分女子的嫵媚。

每個月，宋玉蘭最多會在家里待3天，陪陪父母和女兒。70多歲的母親看著滿臉滄桑的女兒，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疼，替她找了一份清潔工的活，每天能掙30元錢。母親讓她別再辛苦地跑長途了，在家門口輕松掙些錢就行了，可是父親體弱多病，去醫院配一次藥，至少得2000元左右，清潔工那份工作掙的錢根本不夠開支。

在宋玉蘭看來，女兒上學時交得出學費，父親跑醫院時付得起藥費，這就是自己一路拼搏的意義所在。

從4.2米的貨車到13米的掛車，宋玉蘭開過云貴川崎嶇的山路，爬過青藏高原數千米的雪山，闖過新疆荒無人煙的沙漠，駛過東三省的冰天雪地，有些地方連男司機都望而卻步，她這個小女子硬是扛了過來。

? ? ? 緬甸槍戰：身后的祖國是我的港灣

宋玉蘭印象最深的是2013年，當時她去緬甸運香蕉和西瓜。回來途中，遇到當地武裝組織的槍戰，當時，她的貨車在很顯眼的位置，很容易被子彈擊中。

宋玉蘭心里很慌，但她強作鎮定，以最快的速度藏到車底下，槍聲越來越近，子彈似乎要與她擦身而過，她嚇得渾身顫抖，連呼吸都快停止了。槍戰持續了近一個小時，好不容易停下來，宋玉蘭閃身回到車內，猛踩油門，歸心似箭。

一路上，她腦子里不斷回響著父親的話：“姑娘，無論你走到什么地方，無論你遇到多么大的事，回到家里來，這個家就是你避風的港灣。”

一口氣跑回祖國境內，宋玉蘭才停下，靠在方向盤上，又欣喜又后怕，忍不住大哭了一場。后來，每當提起這場九死一生的遭遇，宋玉蘭都會“嘲笑”自己的膽小：“咱們的背后有偉大的祖國，其實沒什么好怕的。”

很多時候，宋玉蘭會找一個搭檔，沿途輪換著開，既能縮短時間，還可以有個照應，山東壽光市的劉海林師傅是宋玉蘭的老搭檔，考慮到劉師傅年紀大了，她主動提出負責開后半夜。

2020年11月，是新疆大棗成熟的季節，每年這個時候，宋玉蘭都會來回奔波好幾趟。這條路上風沙漫天，不一會兒就口干舌燥，但她怕上廁所不方便，不敢多喝水，就這么一路硬撐著。

晚上開車，是宋玉蘭最想家的時候，每晚回想著女兒熟睡的樣子，她會情不自禁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寒冬季節，沿途會遇到結冰路段，裝載32噸大棗的車子一旦打滑，后果將不堪設想。宋玉蘭下車感受了一下路面情況，發覺危險系數很高，決定原地休整一晚，明天再開。經過六天六夜的長途跋涉，宋玉蘭和劉師傅終于把大棗運到目的地。那一刻，宋玉蘭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快回來，餃子包好了，就等著下鍋了。”母親踩著點兒打來電話，催宋玉蘭回家。那頓晚飯，雖然是晚上9點才吃上的，但只要一家人能團團圓圓，多晚都不算晚。

2021年7月，宋玉蘭要去新疆阿克蘇送貨，像以往每次出門一樣，女兒拉著她的手，叮囑她早點回來。“放心，媽媽在外面有旅館住，有飯吃，條件好著呢。”類似的話，宋玉蘭不知說了多少遍，但她沒發覺，女兒已經長大，這個“善意的謊言”早已無法寬慰她擔憂的心。

此次路途并不順利，深夜時分，新疆的茫茫大沙漠中只有宋玉蘭一輛車，路況很差，岔道眾多，開著開著路面就看不清了，她被困在了其中。恐懼和無助撲面而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撥打報警電話。好在當地民警及時趕來，在前方替她引路，車子才開出了大沙漠。

第二天清晨，迎著第一縷初升的陽光，宋玉蘭睡意全無，激動得拿起手機拍照發了朋友圈：奮斗了一整夜，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從新疆歸來，宋玉蘭回到青州市南邊的家里已是深夜10點多，她累得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倒頭就睡。早晨不到7點，小麥就急匆匆從外婆家趕回來：“媽，我想死你了。”18歲的女兒，個頭已近1.80米，一下子撲到媽媽身上，宋玉蘭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她笑著推開女兒，發現她好像又瘦了些。

宋玉蘭知道，女兒一直在保持體型，因為她從小的夢想是當一名模特。對于女兒的追求，她無條件支持，還花了1萬元給女兒報了一個模特培訓班。

“你努力工作的樣子也許很狼狽，但是你靠自己的樣子一定是最美的。”不經意間在網上刷到的這句“心靈雞湯”，說到了宋玉蘭的心坎里，她很喜歡這句話，也把它送給女兒，希望女兒能像自己一樣，在追夢路上，無怨無悔奔赴一場。

從新手司機到老司機，宋玉蘭用過硬的專業駕駛技術和出色的應急處理能力釋放著一名女貨車司機的別樣光芒，交通運輸部評選出全國“十大最美貨車司機”，宋玉蘭作為唯一一名女司機位列其中。

身披榮譽，宋玉蘭越來越感覺到，手里握著的方向盤，不僅僅是一份自家溫飽，更是關乎老百姓新鮮果蔬供給的頭等大事。貨車司機，這個安身立命的職業，也需要有無私奉獻和敢于擔當的精神。

風風雨雨二十余載，宋玉蘭駕駛貨車，幾乎駛過了祖國所有地貌，從戈壁到沙漠，從平原到高山，大好河山美如畫。但她始終堅信，最美的那一道風景，永遠在前方。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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