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躋 蔣昊
《航海王》(原名『ONE PIECE』,國內較為流行的譯名是《海賊王》,但因版權問題,官方正式注冊中文名為《航海王》,本文使用此譯名)是日本漫畫家尾田榮一郎創作的作品,該漫畫自1997年在日本雜志《周刊少年Jump》連載,1999年被改編成動漫。二十多年來,在全球范圍內持續吸引越來越多的動漫迷,時至今日,人氣依然勢不可擋。在2015年時,其作為“世界上發行量最高的單一作者創作的系列漫畫”獲得了吉尼斯世界紀錄。
這部作品講述了夢想成為海賊王的少年路飛出海冒險,在旅途中結交志同道合的伙伴,不斷打倒阻擋他們前進的強敵的故事,是典型的以冒險與友情為主題的少年漫畫。劇情圍繞主角一行人駕船探索世界展開,所以作品中展現了許多世界各國的文化元素。例如,符合西方人命名習慣的角色名稱,以埃及、印度、意大利等國家著名城市為原型的動畫場景等。縱觀目前對于該作品的研究,大多圍繞其多元文化現象展開,然而畢竟作者是日本人,必定會有意無意地在作品中融入本國傳統文化。逐漸把劇情推向高潮的和之國篇完全以日本為原型,體現了濃郁的日本文化要素。從這一點看,作者把本國文化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筆者認為,挖掘一下這部作品中蘊含的日本文化元素也是非常有意義的。本文重點探究隱含在故事情節設定中的民間信仰、童話故事等日本文化元素,分析作者如何在簡單的故事情節中巧妙地融入本國文化。
一、和之國篇蘊含的狐貍信仰
和之國篇的故事中出現了一名自稱牛鬼丸的神秘僧人。他原本是只白狐,名叫鬼丸,曾經幫助武士河松,為打倒反派勢力一直在搜集武器。之后,河松被抓,鬼丸幻化成人形,自稱牛鬼丸,繼續獨自完成他們的任務。直到再次看到重獲自由的河松,牛鬼丸雖然熱淚盈眶,但并沒有與其說話,只是默默地去挖開了儲藏武器的密室入口,然后躲在樹后,確認河松進入并發現了那滿屋的武器后,搖身一變,變回曾經的狐貍,悄悄地離開了。
狐貍怎么會變成人類?乍一看,這里的情節設置不夠合理,可能會讓一些讀者難以理解。《航海王》的故事雖然發生在一個架空世界,但明顯是以現實世界為原型,超能力、動物會說話可以變成人等非現實的設定,都是借助惡魔果實這一原創要素使其合理化。然而,故事并沒有交代鬼丸是否吃了惡魔果實,況且作品中有提到,一種惡魔果實能力不會同時出現在兩人身上,而能讓動物變成人的能力已被主角一行人中的喬巴這個角色所有。并且動畫中鬼丸由人變狐的畫面和依靠惡魔果實變化時的畫面,在描寫上有明顯的不同。因此可以判斷,這里的狐貍變人和惡魔果實無關。那該如何解釋這里的情節呢?
其實這個情節設定是基于日本民間對狐貍的信仰而來的。自古以來,日本人就相信狐貍可以化成人的模樣。日本有許多狐貍報恩之類的民間傳說。在這類故事里,狐貍給人帶來財富后都會默默離開。《航海王》中,鬼丸把武器交給河松后不與河松交談敘舊,而是悄悄離開,這一情節正是對應了日本的這類民間傳說。當然,日本的民間傳說中也有許多狐貍迷惑人,給人帶來不幸的故事。可以說,對于日本人來說,狐貍既會給人帶來利益,也會給人帶來禍害,具有正邪兩面性。和之國篇故事中鬼丸幻化的僧人牛鬼丸剛出場時,搶走了主角一行人之一的索羅隨身攜帶的武器,并且與索羅交手過數次。在最后一次交手時,索羅質問他:“你究竟是什么人,是敵還是友?什么身份?”這種亦敵亦友的身份設定,不僅能讓讀者產生好奇,也剛好對應了狐貍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形象。
說到狐貍信仰,最能體現日本特色的當然要數日本人把狐貍作為祭祀對象的稻荷神信仰了。日本各地的稻荷神社中經常能看到狐貍的石像,以位于京都的伏見稻荷大社最為有名,它是日本各地稻荷神社的總社本宮。在其神社境內,除了狐貍雕像,還有非常有特色的千本鳥居。《航海王》中,鬼丸所在的鈴后地區背景畫面中剛好出現了許多紅色鳥居。伏見稻荷大社聲明,狐貍只是稻荷神的神使,并非稻荷神本身,仍有許多地方把狐貍作為稻荷神祭祀,相信稻荷神就是狐神。稻荷神社祭祀的狐貍多為白狐,《航海王》中也可以看到,狐貍鬼丸是一身白色毛發。在稻荷神社祭祀時,日本人通常會將油炸豆腐作為供奉的食物。《航海王》中河松在給鬼丸喂食時說道:“狐貍最喜歡的就是油炸豆腐吧。”這便體現了《航海王》中的狐貍信仰。
綜上可以看出,作者巧妙地把日本人對狐貍的信仰加入了故事設定,這段情節是一個非常貼合和之國世界觀的短篇小故事。
二、“梅利號”與付喪神信仰
以日本民間信仰為基礎的設定并不只在和之國篇出現,在以意大利威尼斯為原型的七水之城的劇情中,主角一行人的第一艘海盜船“梅利號”船身嚴重受損,被修船工判定無法繼續航行,仍然憑借自身的意志駛出船庫,最終在危機時刻救出了主角一行人。之后,終因大限已至,船體在海面上斷成兩截,在船員的火葬儀式下迎來最后一刻。而此時,“梅利號”居然發出了聲音,向船員們表達了道別和感謝。沒有生命的船居然有自己的意識,還可以說話,這個場景看上去似乎會使整個故事偏向于童話,影響原有的真實感。要理解這里的情節,就有必要了解一下日本宗教信仰下的文化背景。
日本著名的妖怪研究學者小松和彥認為,日本諸多妖怪傳說的根源在于日本人信仰中普遍存在的所謂“萬物有靈”的觀念。萬物有靈是指日本人相信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依附了靈魂、精靈、神明等超自然存在的一種信仰,他們認為自然界的一切現象都是這些靈體的意志作用所產生的。在日本,這種信仰影響著日本的各類宗教且范圍不斷擴大,不僅自然界的所有事物,就連人為制造的物品上,日本人也認為會有靈體依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要數著名妖怪付喪神了。付喪神雖然名字中有神,但并不是神,而是依附在被人類丟棄的器皿道具中的靈體變成的妖怪。它們生氣人們沒有愛惜自己,而捉弄人進行報復。不難看出《航海王》中“梅利號”的情節和付喪神的設定有相似的地方。
在日本的文化環境中,既然人們日常使用的生活道具可以化身成妖怪形象,那主角一行人每天乘坐的海盜船化身成精靈形象,也就不足為奇了。漫畫第254話中就出現過一個神秘身影幫助主角團修復船體受損處的情節,通過漫畫第351話的情節可以得知,那個神秘身影正是“梅利號”化身的船精靈。作品中船精靈被稱為“クラバウターマン”,這個名稱雖然來源于德國船員間迷信的妖精傳說,但是細節設定上有很大的區別,德國的傳說中并沒有船精靈化身出現修理船只的橋段。所以,《航海王》中的船精靈可以看作日本的付喪神和西方的妖精傳說相結合的產物。
另外,付喪神的故事中,器皿道具變成的妖怪報復人類丟棄自己,這個細節可以看出整個故事是想要告誡人們愛惜身邊的東西。《航海王》中也提到,船精靈只寄宿在真正受到船員們愛惜的船上。并且,“梅利號”最后向船員們道別時說道:“感謝大家一直以來這么愛惜我。”可見,作者在這里改寫了付喪神的故事模式,以愛惜東西就會有好報的正面形式告誡大家要懂得珍惜。
時至今日,付喪神文化依然體現在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日語中,即使是沒有生命的物品,有時也會加上稱呼人時才用的「さん」
「ちゃん」,如豆子說成「お豆さん」、糖果叫成「飴ちゃん」。平日珍愛的物品道具無法使用要處理掉時,有拿到寺廟神社焚燒祭奠的習俗。由此可以看出,《航海王》中船員以焚燒船體的方式和“梅利號”告別也是付喪神文化的一種體現。
三、《航海王》蘊含的日本童話故事
除了日本神話信仰的設定,作品中還能看到很多日本著名童話故事的元素。例如,以日本為原型的和之國篇,整個故事框架就和日本的經典童話故事《桃太郎》相吻合。由于和之國篇劇情目前還在連載中,因此這里以相對完整的魚人島篇為對象,分析其中蘊含的另一部日本國民級童話《浦島太郎》的故事元素。
《浦島太郎》的故事源于日本古代關于浦島子的神話傳說,經后人改編變成童話故事,并一度被收錄進教材,在日本廣為流傳,人盡皆知。原本的傳說有眾多版本,但變成童話普及后的故事大致是這樣的:
從前有個叫浦島太郎的漁夫救下了一只海龜,海龜為了報恩,帶他去了龍宮城。在那里,他遇到了美麗的龍宮公主乙姬,并受到她的熱情款待。臨別時,公主送給他一個“玉手箱”,并告誡他千萬不能打開這個盒子。浦島太郎回家后,發現自己的家鄉已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他打開了盒子,盒中噴出的白煙使他變成了老爺爺。
《航海王》魚人島篇雖然沒有出現浦島太郎這個人物,但仍然能明顯看到作者向童話《浦島太郎》致敬的痕跡。從名字上看,《航海王》中出現的龍宮城、乙姬、“玉手箱”這些耳熟能詳的名稱,讓人立刻就能聯想到那個著名的童話故事。從情節上仔細推敲,也能發現很多參照《浦島太郎》的故事設定。《航海王》中主角一行人在去人魚島的途中救下了一條鯊魚,這條鯊魚剛好是人魚公主最愛的寵物,因此一行人就在這條鯊魚的引領下順利進入了龍宮城。這段情節剛好對應了童話故事中,浦島太郎被救下的海龜帶到龍宮的開頭部分,只是海龜變成了鯊魚而已。在日語中,海龜的單詞是「かめ」(kame),鯊魚的單詞是「さめ」(same),兩者發音上非常接近。另外,作品中關于“玉手箱”的設定,也和童話中基本一致。劇情中,“玉手箱”里裝的藥劑可以使人力量倍增,但副作用是會削減壽命。魚人島中的反派角色霍迪·瓊斯打開了“玉手箱”,企圖利用里面的藥劑統治魚人島,不過最后因為副作用變成了步履蹣跚的老人。這一情節明顯致敬了童話中打開“玉手箱”會變成老人的元素。并且,作者在漫畫649話中以“鯛魚和比目魚的曼舞”為題,表現了龍宮盛宴的情景,這個標題也是和日本著名的童謠《浦島太郎》中的一句歌詞一模一樣。
綜上可見,作者把童話故事《浦島太郎》中起承轉結各部分的經典元素進行分解提取和重新編碼后,巧妙地融入了自己的作品,向日本經典兒童文學致敬的同時,融入了自身的獨創元素。
四、結語
本文以動漫作品《航海王》為例,觀察其中隱含的日本文化元素,分析作者如何將日本傳統文化巧妙地融入現代流行大眾文化中。篇幅所限,本文提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作品中還融入了日本特色神話、歷史事件和人物,甚至傳統曲藝和時代劇中經典橋段等。這些元素使故事情節更加有趣,也是整部作品的一大魅力。可以注意到,雖然這些是作者對本國文化的致敬,但并沒有忠實照搬原本的設定,而是積極進行改寫和再次編碼,必要時甚至大膽與外國文化相結合。
(贛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2020年贛州市社會科學研究課題“贛南地區高校日語專業發展現狀研究”(20200675);2018年贛南師范大學課堂教學改革專項“基于CLIL理念的高級日語課堂教學改革”(150957)。
作者簡介:郭躋(1984—),女,江西贛州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日本文學與日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