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昌明 朱建宜


在中國共產黨波瀾壯闊的百年征程中,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的勝利無疑是中國革命史上的光輝篇章,為我們黨和人民軍隊在艱苦卓絕的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乃至抗美援朝戰爭時期,以弱勝強、以少勝多,戰勝國內外諸多強敵,最終贏得中國革命戰爭的輝煌勝利和異常寶貴的70余年和平發展時期,歷史地奠定了軍事思想和戰略戰術的重要基礎。
成千上萬的先烈用鮮血和生命,為新中國的誕生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中,有一位驍勇善戰,卻鮮為人知的英雄,他就是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第五軍團第三十九師師長王樹亞,1933年2月28日,在江西省宜黃縣黃陂鎮蛟湖村的戰斗中光榮犧牲,年僅26歲,是犧牲在這次戰役中級別最高的紅軍將領。
報效國家,投筆從戎
王樹亞,又名王化民,學名廣郁,乳名王佛子,1907年出生于甘肅省甘谷縣渭陽鄉(今新興鎮)大王村的一個士紳家庭。父親王興五是當地有名的鄉賢,知書達理,樂善好施。王樹亞由于出身書香門第,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少年時在家鄉上學,上中學時受到進步書刊的影響,開始萌生了革命思想。1925年,王樹亞從甘谷中學畢業后,就開始尋找報國之路。
1925年10月,馮玉祥委任劉郁芬代理其甘肅督辦職務,率兵進駐蘭州,甘肅遂成為馮玉祥的勢力范圍。1926年9月,馮玉祥接受共產黨員李大釗“出兵西北,解西安圍,出兵潼關,策應北伐”的建議,在綏遠舉行了著名的“五原誓師”大會,就任國民聯軍總司令,宣布國民聯軍全體官兵集體加入國民黨,實行孫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參加北伐革命,率部進軍西北。馮部各路大軍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迅速實現了“圍甘援陜”的戰略方針,大革命在西北出現了高潮形勢。1926年秋,駐天水的吉鴻昌部在甘谷縣征兵,身為家中長子的王樹亞,不顧家人和親友的反對,懷著報效國家、救民于水火的鴻志毅然投筆從戎。不久后,他以優異成績考入國民政府的西安國民軍軍官學校。在軍校,王樹亞如饑似渴,勤奮學習,刻苦訓練,政治素質和軍事技能樣樣出眾。1928年,王樹亞軍校畢業,分配到馮玉祥部駐河南洛陽的第十三師,隨部參加了策應北伐的戰爭。由于王樹亞有文化,懂戰術技術,作戰勇敢,又善于組織,很快被提拔為排長、連長。大革命后期,蔣介石接連發動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馬鴻逵、韓復榘、石友三等叛馮投蔣,王樹亞隨董振堂部撤入陜西。1930年春,馮玉祥聯合晉系閻錫山、桂系李宗仁出兵討伐蔣介石,雙方屯兵百萬,在中原地區展開了“蔣、馮、閻、桂”大戰。王樹亞隨部東出潼關,參加討蔣的豫西戰役。同年5月,又參加皖北戰役,重挫蔣軍。大戰正處膠著狀態。1930年9月18日,坐擁30萬大軍的張學良突然通電全國,擁護“中央”,呼吁“和平”。幾十萬東北軍浩浩蕩蕩入關,出現在閻錫山身后。同時,蔣介石在南線加強攻勢,使馮玉祥在中原的部隊腹背受敵、進退維谷。交戰雙方對峙局面隨之被打破,馮玉祥、閻錫山戰敗,被迫下野,西北軍、晉軍分別為蔣、張收編。
1930年秋,馮玉祥所屬孫連仲部被蔣介石重金收買,率部移兵山東濟寧,接受蔣介石改編,被授予國民革命軍第二十六路軍番號。當時董振堂任該部第二十五師第七十三旅旅長,王樹亞任該旅副營長。此后,蔣介石為達到“剿共”和在戰爭中消除異己的雙重目的,1931年春,將剛剛改編的第二十六路軍調往江西,王樹亞也隨部隊來到南方。
隨軍起義,參加紅軍
王樹亞所在的第二十六路軍到江西“剿共”,初戰便損失一個旅,退守寧都后,士氣異常低落。加之備受蔣介石的歧視排擠,糧餉不濟,水土不服,疫病流行,眾思北歸。1931年,日本軍國主義悍然發動九一八事變,全國民眾呼吁“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第二十六路軍厭戰反蔣、要求北上的情緒日益增長。此時,坐鎮南昌的蔣介石派重兵堵住他們北上道路,引發第二十六路軍官兵的強烈不滿。在中國共產黨的影響下,第二十六路軍總參謀長、共產黨員趙博生、第七十三旅旅長董振堂、第七十四旅旅長季振同等人秘密進行起義前的準備。
1931年12月14日,在趙博生、董振堂、季振同等率領下,第二十六路軍宣布起義,王樹亞隨17000余名官兵全副武裝開往中央革命根據地集體參加紅軍,蘇區黨政軍民敲鑼打鼓熱烈歡迎。像這樣一支有著很強戰斗力的國民黨正規部隊成建制地投入紅軍,過去還不曾有過,此事在蔣介石集團內引起的震動,無異于一場大地震。紅軍由不到6萬人,一下增長到7萬多人,實力大增。
起義部隊經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批準,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第五軍團”,紅軍總司令朱德親自為部隊授旗。王樹亞被編入董振堂任軍長的第五軍團第十三軍。
寧都起義后,紅五軍團開赴瑞金附近集訓。中央軍委給紅五軍團派來蕭勁光、劉伯堅、何長工、黃火青、左權等政治工作干部,建立政治工作制度。團以上單位都配備政治委員,每個連隊都配備政治指導員。這些同志政治素質強、理論水平高,又有豐富的實際工作經驗。在政治工作中,樣樣想在前、做在前。在思想工作中,關心士兵、愛護士兵。在軍事斗爭中,身先士卒、不怕犧牲。中央軍委對紅五軍團官兵的生活也很關心,考慮到他們都是北方人,不懂南方話,與駐地群眾聯系諸多不便,專門給每個連隊選派了一名政治、軍事素質兼優,懂客家方言的同志擔任采買(上士或司務長)。兄弟部隊或蘇區群眾幾乎天天送來糧食、豬肉、蔬菜,還為他們表演文藝節目,豐富起義官兵文化生活。這些讓在舊軍隊中倍受國民黨中央軍歧視、排擠的紅五軍團廣大官兵感到無比溫暖。
在瑞金整訓的日日夜夜,王樹亞想明白了:只有共產黨才是真正的民族的脊梁、人民的救星。只有紅軍才是為勞苦大眾翻身求解放的人民軍隊。這樣的黨及其領導的軍隊,已經得到了群眾的廣泛支持和擁護。他為自己能成為紅軍隊伍中的一員感到自豪,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早日成為共產黨員。王樹亞全身心投入革命工作,總是能夠出色地完成上級交給的各項任務。他于1932年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從一名舊軍人成為真正的革命戰士。入黨后,王樹亞努力學習共產主義書籍,更加堅定了跟共產黨走的信念。不久,他被任命為紅軍第五軍團第十三軍第三十八師營長、軍需長,很快又提升為團長。
浴血奮戰,屢建奇功
經過短期集訓,王樹亞根據上級的命令,率部參加攻打贛州,福建漳州,廣東南雄水口,江西樂安、宜黃,建(寧)黎(川)泰(寧),金(溪)資(溪)等許多次戰役和戰斗,在歷次戰役戰斗中勇猛頑強,為保衛中央蘇區立下了赫赫戰功。值得一提的是,1932年7月2日至10日廣東南雄水口戰斗,紅五軍團第十三軍因對敵人增援未察覺,錯把敵10個團當成4個團打,“吃了兵力不集中的虧”,結果打成消耗戰。在危急時刻,王樹亞沉著冷靜,不急于和敵人接觸,先向當地的老百姓詳細了解敵情,然后根據敵人的兵力多寡、武器裝備和具體部署進行了有針對性的籌劃,決定在敵人必經的南雄水口圩附近,利用山形地勢埋設阻擊陣地。進犯贛南蘇區的敵軍大搖大擺朝陣地走來,王樹亞第一個揮舞大刀沖入敵陣,全團紅軍戰士在王樹亞的率領下像猛虎下山,與敵人展開肉搏。其他紅軍各團受到極大鼓舞,迅疾與敵人展開近戰,敵人潰不成軍,丟下3000多具尸體,狼狽逃竄,終于擊潰揚言要“打到瑞金”的廣東軍閥10個團,有力打擊了粵軍囂張氣焰,基本穩定了中央蘇區南翼,為紅軍后來的北線作戰創造了條件。南雄水口之戰歷時9天,這是紅五軍團首次獨立作戰,時任政委聶榮臻后來在《聶榮臻元帥回憶錄》中寫道:“水口戰役是著名的惡仗,雙方傷亡之大,戰場景象之慘烈,為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所罕見……”
這一戰役后,紅十四軍撤銷,改編為紅十三軍第三十九師,王樹亞被紅軍總部任命為該師師長。這一年,他25歲。
在戰火的洗禮中,王樹亞迅速成長。紅五軍團第三十九師逐步形成了善打防御戰、阻擊戰的作戰風格。為粉碎國民黨反動派對中央蘇區的第四次“圍剿”,掌握戰爭主動權,紅軍主動發起進攻戰。1932年8月17日,紅軍攻占樂安縣城,8月20日又攻占宜黃縣城。新任師長王樹亞打得異常迅猛,速戰速決,為整個戰役勝利奪取了先機。樂宜戰役殲敵約三個旅,俘敵5000余人。敵人接連失敗,被迫收縮防線。
1932年年底,國民黨贛粵閩邊區“剿匪”總司令部下達進攻中央蘇區的作戰計劃。蔣介石糾集30多個師40萬的兵力,分成左、中、右三路“進剿軍”,正式對中央蘇區發動了大規模的第四次“圍剿”。以陳誠為總指揮的中路“進剿軍”共有蔣介石嫡系部隊12個師約16萬人,加上原駐扎在各縣的“清剿軍”,糾合在以撫州為中心及附近地域,氣勢洶洶,企圖一口將中央蘇區吞掉。
敵第一縱隊,即西路縱隊,敵酋羅卓英親率第五十二師和第五十九師集結樂安、宜黃一線,意圖出擊廣昌、寧都,堵截紅軍歸路,并襲擊蘇區后方。第一縱隊是蔣介石的嫡系部隊,裝備精良,戰斗力強,對中央蘇區威脅最大。宜黃、樂安與廣昌、寧都,有一條長長的峽谷連接,朱德、周恩來決定在黃陂地區設伏,利用山區有利地形打一場大規模伏擊戰,一舉殲滅這兩個師的敵軍。1933年2月26日傍晚前,紅軍分左右兩翼陸續進入陣地,毫無聲息埋伏在蛟湖、霍源兩邊崇山峻嶺間,只等敵人鉆入口袋。
保衛蘇區,長眠蛟湖
黃陂鎮,位于江西省宜黃縣南部邊陲,與寧都、樂安交界。這里群山環抱,峰巒疊嶂。群山之中有個蛟湖村,一年大部分時間霧氣彌漫山頭,非常適合打伏擊戰。蛟湖,因此成為著名的第四次反“圍剿”“黃陂大捷”主戰場之一。
1933年2月27日十三時,黃陂伏擊戰打響。紅五軍團和紅二十二軍組成的右翼隊,部署在黃陂霍源,與國民黨軍第五十九師正面交戰。
2月27日中午,敵第五十九師到達黃陂霍源,遭到紅五軍團、紅二十二軍和獨立五師迎頭痛擊。敵人仗著武器優勢瘋狂反撲,戰斗異常慘烈,激戰數小時后紅軍占領均坪。這時,王樹亞率領的第三十九師接替紅二十二軍進入陣地,與占據通霍源大路右側高地云峰山之敵鏖戰,反復沖鋒,數次肉搏。王樹亞親臨前線,勘察敵情和地形,制定作戰方案,采用了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第三十九師指戰員英勇殺敵。激戰至傍晚,連續打退敵人多次反攻,霍源正面之敵約一個連全部被殲,一個連投降,將敵第五十九師兩個主力團包圍壓制在黃陂霍源的山溝里。天色將暗,敵第五十九師已經傷亡很重,在滂沱大雨中凍餓了一夜,陷入困境,進退兩難。
2月28日黎明,紅軍按計劃發起總攻。紅五軍團擔任正面進攻,牽制敵人。紅一、紅三軍團從左右兩側包抄,向敵占領的山頭陣地全面進攻。王樹亞率第三十九師向霍源北面云峰山敵陣地發起猛攻。敵人負隅頑抗,子彈像雨點一樣,槍聲、炮聲、喊殺聲震動山谷。
幾番沖鋒未能攻下敵人陣地。前方傳來消息,國民黨軍增援部隊正朝這邊趕來,上級指示必須盡快結束戰斗。王樹亞拿起望遠鏡觀察敵情。突然,他拔出手槍,躍出戰壕,振臂高呼:“同志們,沖啊!拿下云峰山我們就勝利了!”一顆子彈飛來擊中了他的腹部。王樹亞強忍劇痛繼續堅持指揮戰斗。“為師長報仇!”戰士們壓著滿腔的怒火,冒著槍林彈雨像猛虎一般勇猛沖向制高點敵軍。敵人遭猛烈突擊,紛紛潰退。王樹亞看見敵人陣地被攻克了,自己卻再也無法站立。戰士們趕緊把王樹亞送往蛟湖紅軍戰地醫院。凌晨,因流血過多,王樹亞永遠閉上了眼睛。他,拼盡最后一滴血,犧牲在勝利的時刻,實踐了他的入黨誓言:為黨獻出一切,包括生命。
黃陂戰役取得偉大勝利,俘虜敵師長李明、陳時驥,繳獲大量槍支,是紅軍創建以來最大規模的大兵團伏擊戰。毛澤東高興地說,這是“在粉碎敵人大舉進攻的決戰中,我紅軍空前光榮偉大的勝利”。
為了繼續調動敵人,爭取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的最后勝利,紅軍需要馬上轉移。紅五軍團第三十九師后勤部負責人找到蛟湖村一戶李姓老人,交給他一塊銀圓代為安葬王樹亞。老人含淚將烈士身子擦洗干凈,換上干凈的衣服,還把自己的壽棺搬出來,按當地習俗把王樹亞葬于蛟湖村后原私塾旁的山崗前。為了防止國民黨反動派破壞,老人把烈士安置在兩座老墳之間,沒有立墓碑,墳前只有幾塊石頭。希望等到將來窮人翻身了,再重修吧!
一代英雄豪杰,長眠在江西宜黃這片紅色的土地上,也為養育他的甘肅人民贏得了光榮。
需要補充的是,王樹亞離開家鄉從軍后,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甘谷。和家里唯一的一次聯系,就是在參加紅軍后,托人捎回家的4張照片和一封書信。這封信和照片輾轉四個月,才到家人手中。家人和親戚把照片小心翼翼保存至今,這樣才讓我們現在能夠看到王樹亞年輕英俊的臉龐。
王樹亞孫輩曾多次向王樹亞所寄照片背面寫著的學員通信錄上的人投信詢問爺爺的下落,但都石沉大海,而后不了了之。
王樹亞功勛卓著,是紅軍歷次反“圍剿”戰斗中犧牲的職務較高的領導人,也是甘肅省甘谷縣參加革命最早、職務最高的紅軍領導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的革命事跡被編入《中國紅軍人物志》《中國共產黨名人大辭典(1921—1991)》《中央蘇區史》等書,中華英烈網、中國軍網也有刊載,但由于消息閉塞,家鄉政府和親屬并不知情,也沒有得到王樹亞的烈士稱號。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當年的第二十六路軍戰友、同鄉帶回口信轉述:一是第二十六路軍軍醫、同鄉王建武——寧都暴動中與化民(即王樹亞)走散,自己歸鄉,化民不知去向。二是同鄉第二十六路軍士兵王紀昌告于化民親人——在福建邊界打仗,廣郁同一大軍官手執望遠鏡在山頭觀察,突來一彈中胸,二人倒下,安葬于近郊一學校,并立兩墓碑……具體地址不詳。1991年9月,《甘肅日報》刊載甘谷縣郝成銘懷念王樹亞、題為《血灑閩贛留英名》的文章后,甘谷家鄉人民才知道王樹亞的英雄事跡。經縣、市人民政府逐級申報,1995年4月,王樹亞被甘肅省政府批準追認為革命烈士。1995年八一建軍節前夕,中共甘谷縣委、甘谷縣人民政府在縣城隆重舉行王樹亞烈士追認大會,數千名干部群眾參加,家鄉大王村的代表和親屬也應邀參加。1999年,甘谷縣在縣烈士陵園建起王樹亞墓,讓烈士的英靈回到久別的故鄉。
“青山埋忠骨,英雄留芳名。”2021年8月,宜黃縣人民政府在蛟湖村原址為王樹亞烈士重建了一座較大的墓碑,以緬懷先烈功績,告慰先烈英靈,傳承烈士精神,更好地教育、激勵后人。
91年前的戰火硝煙已經漸行漸遠,但王樹亞烈士報效祖國和人民的英雄事跡鐫刻在中華大地,永遠記載在史冊中。★
題圖 為紀念王樹亞等革命烈士,1986年宜黃縣廣大共青團員捐建黃陂戰役紀念亭
責任編輯 / 陳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