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哼與巴圖

多蘭

陽光射在它的脊背上，一層微微透明的黃暈勾勒出它肥碩的體型，它甩著尾巴，哞哞叫了幾聲，用濕潤的嘴唇觸碰著巴圖的胸脯。巴圖笑了。

它是一頭黃牛，生在一個白毛風呼嘯的早晨。風雪嚴寒中，母牛不斷舔舐它的身體。巴圖很著急，心說冬天生牛犢絕不是件好事。小牛打著哆嗦站起來，踉蹌走了幾步，又猛地摔倒在地上，只好瞇著眼，虛弱地趴著，一動也不動。母牛低頭拱拱自己的孩子，發出幾聲哀鳴。

巴圖脫下皮襖裹住它，頂著風雪將它慢慢拖到屋內的暖爐旁，揉搓著它的身體。漸漸，它有了知覺，巴圖手掌的溫暖使它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只不過，耳朵凍壞了一個。

它仍站不起來，喉嚨發出哼哼的聲音。巴圖也哼哼的回應著，它眨巴著黑黑的大眼睛，望著巴圖。巴圖喊它一聲“大哼”，它僅存的一只耳朵微微動了動。為防止小牛身體僵化，巴圖制作了一個滾動鐵架，四周包上防撞棉，幫助它恢復行走。

過了一陣子，冰雪開始融化，新草也已發芽。小牛需要媽媽的陪伴，巴圖推著它去找媽媽。它眼神里滿是渴望，小心翼翼地用頭蹭媽媽的身體。然而，媽媽拒絕了它，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見大哼既想靠近媽媽，又很遲疑的樣子，巴圖心里涌起一陣酸楚，于是摸著它的頭，嘴里念叨：“好可憐啊，哎呀啊……”被媽媽嫌棄的大哼，沮喪極了，眼睛里盈滿淚水。

從此，巴圖給大哼當起了媽。巴圖遠離家人，為農場主清理衛生、打理牛棚和喂牛。他身子還算硬朗，古銅色的臉膛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多年前，小孫子得重病，急需用錢，巴圖便把自家的牛羊賣掉，草場也租了出去。現在，他的兒子兒媳在給販羊的老板打工，老伴得照顧兩個讀中學的孫子。

大哼不能走，是受寒和缺鈣導致的，巴圖請獸醫給大哼打了針。肥美的青草長起來時，大哼的精氣神明顯好了很多。晚上，巴圖給大哼揉腿做按摩，一會兒工夫，大哼便打起了呼嚕。

終于有一天，大哼能歪歪扭扭地走了。它只親近巴圖。就算它真正的主人——農場主呼喊它，試著靠近它，它也會跑到巴圖旁邊站著。巴圖去哪里，大哼就跟到哪里，連自己的同類也不理睬。

一天，巴圖換上新袍子，也給大哼整理了一番。街上的照相館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大哼依偎著巴圖，巴圖的臉上也洋溢著慈祥的笑容。回的路上，大哼走在前面，懶洋洋地一路晃蕩，時不時回頭看看巴圖。巴圖擔心它撞到東西，大聲呼喚著它，它便跑到巴圖身邊，用嘴巴咬住巴圖的袍子襟，活像撒嬌的孩子。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兩歲的大哼長成了一頭高大威猛的牛，卻仍然依賴巴圖。巴圖喂其他的牛，它只默默地看著，它顯得很淡定，知道最后一個才是自己。大哼有時會故意搗亂，用頭去拱整齊的草堆，試圖以惡作劇來吸引巴圖的注意力。巴圖也不惱，反而寵愛地笑笑。

巴圖經常帶大哼去散步，像以前一樣，玩著你追我趕的游戲。巴圖跑不動了，捂著胃，滿臉痛苦。大哼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放慢了腳步，甩甩頭迎向巴圖。

大哼胃口大開，飯量是以前的幾倍，巴圖為大哼感到驕傲，自出生以來就被母親遺棄的大哼，也將要做母親了。巴圖支起大鍋，用土豆、胡蘿卜給大哼熬制營養粥。大哼吃得開心，巴圖也非常開心，盡管他感覺有點兒疲憊。

過了一段時間，大哼還沒有分娩的跡象，而與大哼同時進行人工授精的母牛，已經生產。巴圖請來獸醫，可獸醫檢查完畢，說大哼并沒有懷孕。巴圖很驚訝。原來大哼太肥胖了，影響了激素分泌，因此現在它需要鍛煉和節食。

從那以后，巴圖開始嚴格執行大哼的節食計劃，除了慢跑，減少食物也是必須的，大哼想要偷吃，被巴圖逮個正著，被嚴厲地呵斥。大哼沒聽過巴圖聲音如此嚴厲，愣了愣，趕快閃到一邊。聽著巴圖嘴里嘮嘮叨叨的話，大哼粗著嗓子哞哞叫著跑到巴圖身邊，一圈一圈地圍著轉。

大哼的減肥之路在繼續，巴圖陪它大步地走著。暮色彌漫的天邊，霞火涂成一片斑駁。大哼金黃色的皮毛在閃耀著，濃濃的色彩與云霞交融。巴圖望著歡快的大哼，心中浮現出一個幻象，他和大哼都騰空而起，在紅霞上起伏飛翔……然而，巴圖心里有隱隱約約的不安。幾天后，巴圖看到自己的檢查報告后，并沒有聲張，只是開了點兒止疼片。時間不多了，他想。于是他給兒子打了電話，說自己有時間要回家看看。

巴圖的落寞，落入了大哼的眼底。大哼是頭牛，它不會說話，只是走到巴圖身邊，低頭拱著巴圖的身體，鼻子呼哧呼哧的喘著氣，眼睛里寫滿不安。巴圖摟著大哼，兩只眼睛里，慢慢蓄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