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江，一軸蜀水的時光篇

水湄

石亭江，亦稱洛水，屬于長江水系。《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次九經(jīng)》載：“中次九經(jīng)岷山之首，曰女幾之山……洛水出焉，東注于江。”

1 ▲ 山巒起伏。

太陽神鳥盤旋在女幾山上，它，在找尋，一條陡立的大水？太陽的圣歌，在金燦燦的山嶺上傳唱，念著《太陽經(jīng)》，紅廟場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太陽祭祀。

神鳥戴著王冠，王者之氣映照山川，一條大水穿越山林，行進在神鳥的光輝下。引領(lǐng)著，神鳥飛下大山，在平原翔舞。

風聲遍地，大水手握流水的速度和澎湃——高景關(guān)下有它矚望已久的土地。

弓起的浪花，一躍。高景關(guān)下，良田萬頃，稻浪起伏。

一條大水，你的每一個浪花，都被鳥鳴和稻禾剪影。

2 ▲ 一條大水，降低著高度，奔流，奔流。

帶著大禹王的雪山;帶著通天神柱，相傅，棧道與黑卡的傳說;帶著神秘原始的草地氣息;帶著山歌，民謠，帶著一滴往生的梵音……帶著倉廩、禮器，在一方土地擴散;帶著氐羌先民以方言言說，在星空的閃耀里，他們命定相遇。

流水滔滔，奔流的浪花漲滿琴聲。岸邊，神人異物，靈禽怪獸，出沒。遠古的蜀人，戴花冠，扎樹葉，掛魚骨。

村莊和大地的臉上，晃蕩著河流的圣跡。四季輪回，陰陽五行。洛書，在大水上一再展現(xiàn)。一種神示。遍地燈火、法器、香草，古寺，布谷，在最初的流水上。

3 ▲ 一條大水，向最深之善獲取神恩。

逶迤，綿延，流過的地方水草豐茂，白云悠然，野花斑斕。

和星空進行著生命的單曲循環(huán)，從高山上下來，閃著光，浩浩蕩蕩，又流向星空去。

遠古之水化育，魚蝦悠然嬉戲。原始的氣息里，一只太陽神鳥盤桓岸邊，繪制一幅上古的生活畫卷。

4 ▲ “鑿瀑口，導洛水”。

因你，秦蜀郡守李冰完成了他的最后力作。

東漢劉焉沿洛水筑壘石亭。

“為向彭州牧，寺僧急救難。”公元763年5月的一天，詩圣杜甫因水阻留宿寫下《宿寺》的開頭詩。

李調(diào)元提筆題下：“有江名石亭，萬古流浩浩。”

江河流淌，輕舟縱橫。風在歌唱，萬物都聽見。

一條江流，你流淌的聲音被岸邊形制巨大的船棺聽見;被十方印章和銘文磚聽見;被沉睡在一側(cè)的戰(zhàn)國時期虎紐錞于王聽見;被散落在岸邊數(shù)量眾多的青銅兵器聽見……

古老的什邡，因這些文物遠古的歷史被重現(xiàn)，因一條江流成為桑麻欣榮的川西農(nóng)業(yè)發(fā)祥地。一條江流是一方土地文明的祭司。什邡，是一條江流拾起的第一個夢幻。

5 ▲ 鐘聲、罄聲、鳥聲、水聲交織在一起。一道大水打開云蓋村、杏花村、桃花村、李家莊、張家莊、車家灣……一道大水迎來嗩吶、花轎和新娘。沐浴浣衣的江流，歸帆如織的江流。

長堤上簌簌飛行麻雀與雪霰的江流。

烽煙四起，戰(zhàn)亂頻頻，馬蹄踢踏，刀光劍影，殺戮，哭泣，沉沉的流水上，漂浮著血跡和鐵銹的江流。

大霧迷蒙，大虎出沒的江流。人心枯凋，四野八荒，洞悉塵世漏洞的江流。湖廣填四川，遷徙而來，布滿幾代異鄉(xiāng)者足跡的江流。運送舟楫和云帆的江流，運送歷史又被歷史運送的江流。

6 ▲ 一條江流是大地的骨頭、神經(jīng)、雄辯。也是沉默的批判，寧靜的暴力。

過村落，過城市，探尋的目光在大地上環(huán)顧，一路收獲著人類之思、生死之悟。

像詩，像歷史大散文的深邃。

一路跋涉，一路風景，帶給我們別樣的情衷和生命體驗。

——天空，流云，鳥鳴，陽光，似你行囊里沉甸甸的書籍。

笛音橫在江流上，你卷起白浪，起伏，回落。

在千萬次的回望中，強大的意義里，你已經(jīng)將故鄉(xiāng)背在身上。

心中的風景呼應著心外的風景，胸口扔出的石頭，在江流上響動。“啊，啊”，一只白鷺的鳴叫聲，正從蒹葭蒼蒼的下游回溯。

7 ▲ 現(xiàn)在，我在一滴水里，繼續(xù)閱讀流逝的時間以及水的記憶：

亭江渡，石亭江柳林河岸，江面寬四五里;亭江渡，石亭江河壩，江面寬約三里……

一朵朵浪花在傾訴。

一道大水陪伴著一方土地的歲月更迭，歷史變遷。

一道大水緊扣什邡、綿竹、廣漢、新都的脈搏。

一道大水上，商貿(mào)的，送客的，過渡的，人來人往。

江流依舊，古渡無蹤。大橋，彩虹般橫跨兩岸。

水底白云如畫。水底，有碧藍藍、水靈靈的天。

狗尾草，風鈴草，蘆葦映襯著它們。兩三頭小牛以舌卷草，散落在江邊。我的眼睛在蹄跡里淪陷。

8 ▲ 江流上，寫滿澄澈的禱語。

江聲變空，沒有陽光，也沒有雨意。雪落霜飄，藏起耳朵。江邊站滿望遠的人、聆聽鳥聲的人。

落日下，那個背井離鄉(xiāng)的人，被江水的清流與暮照鍍亮雙眼的人，聽到大鳥鳴叫的人，懷抱姓氏、家譜在漫長的夜色中醒來的人，他緊握低沉的腔調(diào)、婉轉(zhuǎn)的嗩吶，祈盼神鳥歸來之翅。

9 ▲ 在神諭里，神鳥又一次顯現(xiàn)。

沿時光之岸，這古老江流的黎明里，明亮的花朵在開放。

一條河床復活于水，復活于明澈。于是，我又一次放出內(nèi)心的敬畏和歌唱。

煙靄紛紛，似成群的飛鳥穿林而過。

我看到一條江流似迅疾的馬隊，沿著桃花和嗩吶的方向，在一個地域的話語里擴散。

一條江流，這鑿刻于晨曦落日的閃光長碑，你豐腴的肢體被兩岸香草和鮮花提取的精油涂抹，在一片吹奏聲中，如黎明新生的美人。

天藍。云白。風清。煙波浩渺，萬物生生不息。

風一吹，白鷺，倒影，苔蘚，石頭，又紛紛在美妙的時光中疊生。

一條江流融入無限和蔚藍。

一條江流流淌出一大片的鄉(xiāng)音，一個個清澈的黎明，一個個春天里的花月，一座座火焰和閃電的城市及村莊。

星辰在上，大水滔滔，進沱江，下長江，低下頭來，我聽到江邊萬物井然有序，歌聲嘹亮，它們保持著詩歌的節(jié)奏，由浪花護衛(wèi)著，加入滾滾的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