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云抗日戰爭歲月追憶

● 樂金梅 何海燕

李仲云（1916—1995），名家純，字仲云，廣西梧州市龍圩區（原蒼梧縣）廣平鎮甘村人；早年畢業于由陳濟棠創辦的廣州軍校，從排長累升至團長，中校軍銜。抗日戰爭期間，他參加了第一次長沙會戰、第二次長沙會戰、長衡會戰、粵北會戰等數十次大小戰役，榮立戰功3次。

投筆從戎

李仲云的父親李傳楷仗義疏才，交友甚廣，曾在孫中山手下擔任營長，與李濟深關系密切，為保家鄉安寧，曾應李濟深要求，擔保家鄉一位綠林人物帶隊下山投軍。1925年，李傳楷在廣東惠州參加平定陳烔明的叛亂后離軍從商，居住于廣州市小北高第街。

1923年，李傳楷將7歲的李仲云從家鄉接到廣州求學。由于他在鄉下沒有讀私塾幼班，學習起來較為吃力，但仍刻苦學習，發憤讀書。1932年，16歲的李仲云輟學投軍，先在廣東憲兵教導隊學習，后就讀于陸軍步兵學校西南分校重機槍班，學習專業戰術和步兵操典，畢業后任國民黨西南執行部少尉見習警衛排長，后任廣東省憲兵班長、軍士、助教。

1936年，李仲云投奔到廣東稅警總團長張君嵩手下，先后任廣東省稅警小隊長、中隊長，駐地廣州。其間，耳聞目睹內戰的殘酷和給人民帶來的苦難。

熱血抗戰

1937年7月，日軍為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策劃了盧溝橋事變。隨之，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國難當頭，大敵當前，李仲云和其他保家衛國的軍人一樣，為了國家和民族抗日救亡，甘灑熱血，無畏犧牲。

1938年10月廣州淪陷，李仲云跟隨張君嵩部退守至佛山、三水，與占領廣州的日軍第5師團的部分日軍周旋，一年多時間參與了大小戰斗幾十次。

1939年春，第一次長沙會戰前夕，李仲云所在部隊因抗日戰爭緊迫形勢的需要也調到了前線，被改編為暫二軍（軍長沈發藻）暫八師（師長張君嵩），歸第七戰區余漢謀指揮，李仲云任師部直屬重機槍連上尉連長。重機槍連有3個排6個班外加1個彈藥班，每班標配12人、1挺二四式7.92毫米重機槍和6支步槍。隨后，李仲云即受命率領重機槍連參加第一次粵北會戰，在攻克清遠的戰斗中，重機槍連給予日軍第104師團一部以沉重打擊，日軍支撐不住而逃回廣州。李仲云所在部隊受到當地人民的熱情慰勞，并首次立功受獎。

1939年秋，李仲云所在暫八師移駐長沙，參加第一次長沙會戰的收尾階段戰斗。戰斗非常激烈，由于傷亡較大，他親自操作重機槍，打死打傷不少敵人。天上敵機狂轟濫炸，地下敵兵子彈亂飛，槍林彈雨，硝煙彌漫……這場大戰給他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后來跟兒子講起這次戰斗時說，全連犧牲了那么多人，自己居然沒受傷，真是奇跡啊！

1941年秋，李仲云所在的暫八師參加第二次長沙會戰。9月27日，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部沒有估計到日軍會攻入長沙，就沒有在長沙近郊布防，由于指揮失誤，被迫從長沙移至湘潭，并令暫八師先頭部隊第一旅突入長沙。9月30日，暫八師主力在株洲與長沙之間與日軍第3師團相遇，隨即展開激戰。師屬重機槍連被安排在前線配合打反擊，戰斗十分激烈，李仲云多次上陣操作重機槍向日軍猛掃。戰斗中，一枚航空炮彈在他身旁炸響，他堅持戰斗直至日軍退卻。此戰，他左耳被炸聾，從此落下終生殘疾。

不久，暫八師接到命令，準備迎接第三次長沙會戰，李仲云所在部隊開始構筑陣地備戰。當時，日軍計劃在1941年圣誕節前同時攻占長沙和香港，駐守香港的英軍向中國政府求援，要求派軍隊到香港救援，暫八師遂受命前往香港。途中聽到香港已被日軍占領的消息。香港淪陷了，第三次長沙會戰也已結束，于是暫八師退回駐地耒陽駐防。李仲云因此未參加第三次長沙會戰，這也成為他的終身憾事，晚年提起還耿耿于懷。

1942年初至1943年底，抗日戰爭進入戰略相持階段，暫八師負責耒陽的保衛工作。當時的耒陽是湖南戰時省會所在地，既要防止日特滲透，也要保證正常生活工作秩序。1943年夏季的一天，日軍第3師團第3騎兵大隊200多名騎兵偷襲暫二軍軍部，李仲云的重機槍連作為后衛打了一天一夜狙擊戰，保護軍部后撤。直到后半夜敵軍敗退，槍聲才逐漸停止。戰斗結束后，軍長沈發藻了解到掩護軍部撤退的是李仲云的重機槍連，說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李仲云說給養不足。沈發藻當場讓軍需官開出30萬元支票作為獎勵，但過后卻無法兌現，國民黨上層的腐敗可見一斑。

1944年5月，李仲云所在的暫二軍調防至株洲，參加長衡對日作戰。6月中旬，面對日軍精銳部隊攻擊，暫二軍迅速敗退，暫八師一部潰不成軍落荒而逃。李仲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果繼續任由士兵潰逃，暫八師全師將受到嚴重影響。他靈機一動，假借戰區司令部命令，由他出面收容潰散部隊突圍。部隊突出重圍后經簡單歸建，李仲云又帶部隊殺回去救援。李仲云后來告訴其子，這一戰，暫八師戰斗力得以保存，戰區司令部給予他立功表彰。

1944年7月，李仲云所在部隊參加耒陽戰役，暫二軍副軍長兼暫八師師長張君嵩率暫七師、暫八師5個營，在耒水以東與日軍第13師團第116聯隊多次惡戰，其中攻堅戰23次，白刃戰8次。據李仲云講述，有一次，他率領重機槍連，配合部隊阻擊日軍近千人向馬阜嶺、五里牌的己方陣地進攻。當時一陳姓營長帶領全營處在“品”字型工事最突出位置，身先士卒拼命抵抗，不幸壯烈殉國，暫二軍即火線任命李仲云為營長，晉升少校，負責該營陣地指揮。當時，該營官兵戰死甚多，編制不全，而日軍近在咫尺。李仲云在接手營長察看陣地時，無意中發現一箱共80枚的槍榴彈，于是命令士兵一股作氣打出去。日軍不知虛實，便停止進攻，李仲云帶領全營退出陣地。這是李仲云最危險的一次經歷。多年以后他在講述這件事時，他兒子曾問他當時就不怕沒彈藥嗎？李仲云說，當時拼的是膽量，日軍也不清楚他們營的真實實力。隨后，他帶領全營又參加了耒陽縣蔡家山的一次戰斗。當時上級要求他的營務必在某日下午4時攻克蔡家山（村名）并守之。他安排一連主攻，一連佯攻，另一連做預備隊，這是他獨立指揮的一次戰斗，他帶領突擊連身先士卒于規定時間內攻克了這座山，但隨之被日軍用炮火打擊，士兵死傷無數。因無炮火支援，最后他們只好放棄山頭撤出陣地。9月初，由于耒陽失守，暫八師退至粵北。李仲云被提升為少校團副。

1944年底，日軍為了打通粵漢鐵路，由田中久一旅團糾集2萬多人發動粵北戰役，史稱第三次粵北會戰。在一次戰斗中，李仲云帶領突擊隊成功突襲了該旅團一炮兵陣地，擊斃炮兵中佐聯隊長，繳獲佐官指揮刀1把等戰利品。李仲云因戰功突出晉升中校，所繳獲的佐官指揮刀和1個鋁制飯盒也獎勵給他。李仲云把這把刀和飯盒作為紀念品帶在身邊，直至解甲歸田。1950年，這把刀由蒼梧縣公安局收繳，鋁制飯盒現還在李家留存，這是后話。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偉大的抗日戰爭取得勝利。之后，暫八師被安排在韶關市休整，入城當天，報紙用粗大字體稱暫八師為“常勝軍”，但市民看到暫八師入城的將士步履艱難、衣不蔽體，有些受傷士兵“膝頭大過肶”時議論紛紛。李仲云聽到議論很感慨。他盼望著國家盡快醫治創傷，憧憬著國家的美好未來。無奈，蔣介石發動內戰，李仲云不愿骨肉相殘，于1946年底退出現役，離開軍隊。

晚年時有人曾問李仲云殺了多少日本鬼子，他含糊回答說記不起了。也許是不想提起，因為他的戰友、部下在這場全民族抗戰中犧牲得太多太多，有些犧牲的戰友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晚年生活

李仲云退役后，被指派到上海中央警官學校甲級警官班學習，1947年底畢業，任廣東省湛江警察局太平分局局長。1948年12月，李仲云退出警界，到廣州廣九鐵路做押運員兼做小本生意，1949年7月回鄉葬母。1950年，李仲云被錯劃為舊職人員接受審查，1959年獲得特赦后回鄉務農。

李仲云在抗戰前期曾就讀多所學校，學識較為淵博。1959年，他發明了熱水孵化鴨蛋技術，獲得蒼梧縣人民政府表彰和獎勵。他用政府獎勵的500元全部買了農技書籍供鄉民傳閱；當時該縣廣平公社農技站準備特招他做農技員，他婉言謝絕。1968年，他利用所學之長，為家鄉設計安裝了第一臺水輪發電機組，用于碾米和發電。1969年，甘村、四化一帶野豬鬧得兇，常常搶食作物，經請示上級，甘村民兵成立打野豬隊，從公社武裝部借來七九式步槍。完成任務后的民兵不懂得拆卸槍支進行擦拭保養，民兵隊長找到李仲云幫忙，李仲云把14支槍逐支拆卸、保養、組裝好才上交。晚年的李仲云，在大隊（村委）旁邊開設一家修理鐘表鋪面，專門為村民義務修理鐘表，只收配件錢。

李仲云很敬佩母親，說母親能把他這個家中獨子送到軍隊、送上前線，是很了不起的事。當地鄉紳曾聯名給他母親授匾，牌匾上書“母儀”二字。李仲云繼承了母親的優良品質。在部隊帶兵時，他嚴格要求，嚴禁賭博。他常說“帶兵帶心”，戰時部下才會勇往直前不怕犧牲。在家里，他要求子女對國家要忠誠，認真做事，低調做人。

1991年7月1日，75歲的李仲云有感于國家對抗日戰爭歷史和國共兩黨聯合統一戰線的重新評價，當年的抗戰烽火和浴血戰場的情景再次在他腦海浮現，思緒涌動，填寫了一首《調寄鷓鴣天》：

風起蘆溝憶昔年，金甌殘破庶顛連；

同仇敵愾膺頑寇，效命沙場責任堅。

迎彈雨，浴硝煙，披星戴月奮先鞭；

粵湘四戰三功績，贏得余生看大千。

1995年6月，李仲云在家中病逝，享年80歲。他的生前好友祝桂文送了一副挽聯，也是對他一生的評價：

抗日功勛在，清風亮節存。年登耋壽域，太惜別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