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

方正霞

石榴村的夜晚靜得如入無人之地。窄窄的街道，彎彎曲曲，起起伏伏。臨街的窗子透出溫暖的光，驅散了黑暗和寂靜帶給人的恐懼。郭力一行七繞八拐，來到了拆遷戶老蔡家。

老蔡家沒有院墻，借著南屋和西屋兩處舊房子的燈光，可以看到一座剛建好的紅磚房，房子還沒安裝門窗。

老蔡住在南屋的舊房子里。屋里燈光昏暗，鍋碗瓢盆各種雜物擺放了一地，幾乎無處下腳。老蔡肝癌晚期，躺在炕上，像一根干枯的樹枝。

村干部老劉對老蔡說：“老蔡，郭鄉(xiāng)長來看你了。”

“坐吧，你看這家里，比豬圈還亂。”老蔡哼哼嘰嘰地說。

郭力眼睛一熱，說：“老蔡，一定要打起精神啊，好日子還在后頭呢。村里要修水泥路了，一直通到縣城呢。”

“俺怕是等不到了，郭鄉(xiāng)長，俺沒有多少日子了。”

“別這么想，路修起來快著呢。好好養(yǎng)病，等修好了，你就去城里轉轉。”

“俺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郭力心頭酸酸的，沉默片刻，說：“老蔡，咱們村修路，要從你家過，你們這里需要拆遷。”

“拆哪兒？”老蔡一驚。

“你們的新房和舊房。”

“那俺住哪兒？”老蔡的聲音有些顫抖。

“村委會給你們找了個空閑的院子，你們先住著。再給你分一塊新的宅基地，等鄉(xiāng)里的拆遷補償款到位了，就給你們蓋新房。”

“不行啊，郭鄉(xiāng)長，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老蔡的兒子不知何時來到門外，怒吼道：“你們在說啥？要拆俺家的房子？不行！絕對不行！給一座金山也不拆！你們當官的一句話，就要滅掉老百姓一個家，你們還有人性嗎？滾！都給我滾！不要進俺家的門！俺家廟小，容不下你們這些神靈！”

“混賬東西！咋說話呢？想把我氣死呀？回你的屋去！”老蔡罵道。

“爹，這事兒你作不了主。你都病成啥樣了，他們還要瞎折騰！反正路不能從咱們這兒過，房子不能拆。俺爹一輩子沒住上新房子，俺們緊趕慢趕，想蓋好新房子讓俺爹住幾天，好了卻他老人家一輩子的心愿。你們倒好，早不修路晚不修路，偏偏俺們剛蓋好房子，你們就要修路，還要拆掉俺們辛辛苦苦蓋的新房。要是修路不能讓老百姓過得更舒心，還要禍害俺，那俺堅決不答應！”

郭力見情況不妙，決定以退為進：“修路是為了全村的老百姓，為了子孫后代。你們要是一時半會兒想不通，咱就等等，等你們什么時候想通了，再說拆遷的事。”

郭力一夜無眠。天剛透亮，郭力就把工作組的人召集過來。郭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大家，大家一致贊同。

郭力帶著二三十個人拿著鐵鍬等工具直奔老蔡家。老蔡的兒子正在新房里忙活，看見郭力帶來那么多人，隨手操起一把鐵鍬。

郭力笑著說：“小蔡，把鐵鍬放下。我?guī)У倪@些人是來幫你干活的。咱不說拆遷的事了，先把房子蓋好再說。”

小蔡愣住了：“郭鄉(xiāng)長，你這到底唱的是哪出戲？”

“小蔡，修這條路困難很多，上級只給一部分資金。可是，為了咱們山里的老百姓，為了咱們的子子孫孫能走出大山，再苦再難，這路咱也得修啊。如果不從你家通過，這條路就得繞個大彎兒，費時費料不說，還存在很大的交通隱患。如果發(fā)生交通事故，出現(xiàn)人員傷亡，那損失可就不是幾間房子的事了。可是你們好不容易蓋的新房要拆掉，擱誰都會心疼。咱先把房子蓋好，讓你爹也住幾天新房，以后再說拆遷的事。”

工匠們鋪地磚、安裝門窗、粉墻、貼瓷磚，整日忙個不停。新房一天比一天漂亮，老蔡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老蔡對兒子說：“爹怕是等不到路修好了。十多年了，爹一直沒進過城，爹想去城里看看。”

小蔡二話不說，開上三馬車，帶著老蔡直奔城里。

剛下過雨，坑坑洼洼的山路又濕又滑。在一個下坡的急轉彎處，三馬車突然向前方的山溝里沖去。小蔡猛地一打方向，三馬車撞到右側的山體上，側翻在地。老蔡父子被重重地摔在泥水里。小蔡驚慌失措地爬起來，抱起老蔡，拼命地喊道：“爹！醒醒！快醒醒！”可是老蔡緊閉著雙眼，再也聽不到兒子的叫聲了。

新房建好了，屹立在荒蕪的半山腰，像一座宮殿。門前搭起了靈棚，老蔡的靈柩停放在新房的大廳里。小蔡跪在靈柩前，淚流滿面：“爹，你活著的時候沒住進新房，就住幾天新房再走吧。”

辦完喪事，小蔡去村委會找郭力。小蔡說：“郭鄉(xiāng)長，俺想好了，俺不能讓村里人罵俺，讓子孫后代罵俺，房子要拆就拆吧。”

點評：

小說寫的雖是一戶農民的房子拆遷，實際反映了小農經(jīng)濟與集體利益之間的沖突。要改變農民的想法，就要用解決實際問題的手法，而不能用空洞的理論說教。小說深刻地反映了這一點，發(fā)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