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山

劉洪文

阿銅不是第一次放山，以前他就跟別人進山走過兩次，可是收獲都不大，阿銅便決定不再進山了。

“沒那命就別指望發那財！”阿銅說。可是現在沒辦法了，孩子躺在炕上，蜷成一團，不住地咳。瘦弱的身體也隨之抖動著，像秋風中顫抖的樹葉，隨時都可能掉落下來。

“這孩子得的是癆病，怕是很難治好……”趙郎中把過脈，搖搖頭說，“我這點兒醫術沒底，只能開些藥維持，要不？……”

沒等趙郎中把話說完，阿銅就抓住他的手：“大夫，咱這小戶人家，還能去哪里看病，您就行行好，救救孩子吧，錢我去想辦法。我去放山，我這次一定……”

阿銅約上把頭李德忠和堂弟阿明，組成了最小的參幫。李德忠是當地有名的參把頭，經驗豐富，放過很多次山，也是個熱心腸。堂弟則是純為了幫助阿銅才來的。他只有一個人，半輩子未娶妻，最喜歡逗阿銅的兒子，有點啥好吃的都拿過來。孩子也跟堂弟親，見面就嚷著騎梗梗（舉高高）……

那天是九月初八，三人在李德忠的帶領下拜了山神爺，向大山深處出發了。

這一去山水相逢，這一去心事重重。李把頭唱起《放參歌》：“正椏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向尋，求之有道，放之有輪……”

李把頭壓了山，三人便一字排開，把頭在右，阿銅居左，堂弟居中為腰棍。三人仔細搜索著，迤邐向前，一連走了兩天，都毫無收獲。

阿銅的心不禁急躁起來。雖然他也知道，放山沒有想象那么容易，深山挖參是大海撈針，多少放山人，哪個不是懷著夢想而來，又有多少不是失落而歸？長白山下歷來就有俗語：都說人參是個寶，參苗卻要血來澆，根根白骨拋山崖，采參人不如一根草。

如今走了大半個山頭，一無所獲。李把頭不甘心，他決定返回來重新找一遍，這在放山隊伍里稱為“翻趟子”。阿銅也覺得這山里該有參，但他又說不出什么道理，只是憑空有一種感覺。

到了第三天下午，正當大家疲憊不堪，準備坐下來休息一下之時，李把頭忽然喊道：“棒槌，棒槌。開眼了！”

這是發現人參的暗語。阿銅忙問：“什么貨？幾品葉？”

“四品，四品。”李把頭掩蓋不住興奮，阿銅他們忙聚攏過去。果然在一處極其隱蔽的灌木叢中，有一株紅艷艷的人參花開得正盛。

這時忽然有一只小鳥從頭上飛過，李把頭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他說：“這是棒槌鳥，有棒槌鳥的地方就有大人參，但是它也叫催命鳥，說明當地可能有危險，大家小心些！”

李把頭說著，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根紅線，一頭拴上一個銅錢，纏繞在樹枝間，另一端拴在人參的根部，又把一米見方的地方圈好，然后帶領阿銅和堂弟虔誠地跪下叩頭。李把頭口中念念有詞：“今日入山不為別，求得寶品把命活。若有打擾多擔待，感謝神明開眼了……”

做完這一切，李把頭讓阿銅和堂弟觀察四周環境，自己則取出鹿骨釬子開始挖參。

李把頭終于把人參挖出來了。這參品相極好，根須盡在，栩栩如生。

這下發財了，孩子的病也有救了！阿銅想。

可是，誰也想不到，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大家高興之際，堂弟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錢串子，有毒，快躲開！”李把頭大聲吼道。阿銅看見草叢里一陣抖動，堂弟則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小腿，呻吟著。放山人有講究，蛇不叫蛇，叫錢串子。這條錢串子的毒性很強，堂弟傷得也不輕，不一會兒就進入了昏迷。

人命為大，李把頭和阿銅不敢耽擱，忙收拾起行裝背起堂弟下山。如果能在毒氣攻心之前趕到山下，或許還能留住堂弟一條命。

晨霧彌漫，兩個人走了一夜，天終于亮了，可是山林里的霧很大，一米以外難見到人，露水濕透了阿銅和李把頭的衣服和褲角。

堂弟終于沒堅持到走出大山的時刻，半路上便沒了氣。阿銅和李把頭在山邊挖了個坑，草草掩埋了堂弟。堂弟沒有家，一個人來，也一個人去。荒冢凄凄何處是，亂草蓬頭有故人。這山間偶見的土堆里，埋葬的差不多就是一個放山人。

阿銅和李把頭到集市里，準備把參賣掉。本來以為能換個好價錢，可是沒想到，收參的老客把價錢壓到極低。阿銅問了幾家，皆是如此。

老板說：“這年月，兵荒馬亂，哪天死都不一定，還會有什么好的行情？不賣你就自己留著吧，將來也許會值錢！”

阿銅無奈，只好把參賤價賣了，分出一半的錢給李把頭。

阿銅在中藥鋪按照趙郎中的方子抓了藥，然后提著往回走，他也不知咋了，只是心里有一種莫名的壓抑和不安，令他惶惶不寧。

一進自家的土墻院門，阿銅便聽到老婆撕心裂肺的哭聲，他的心里猛地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