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牛共舞

文：李彩紅（兒童文學作家）

圖：賀麗（長沙市岳麓區聯豐小學美術教師）

一

我特別羨慕村里的那幫放牛娃——一到周末，他們都跑上山去放牛，還能拿牛當坐騎，神氣得跟“輕騎兵”似的。

我們家沒有承包耕地，所以沒有養牛，于是舅舅家的小黑牛就被我自告奮勇“承包”下來。一到放假，我也混進了騎兵隊伍。不過，因為擔心小黑牛那沒長足的嫩骨頭承載不起我這個騎兵，眼下我還只能千方百計去偷騎別人家的大牛。

那個星期天，我拽著小黑牛去村頭跟騎兵隊伍會合。走到半道，發現前邊不遠的淺草坡上，拴著一頭無人看護的大母牛。

這么難得的機會哪能放過！我就地拴好小黑牛，把趕牛的竹梢條插入后脖領，悄悄溜過去攀住母牛背，猛一使勁，跨上了母牛寬厚的背脊。大母牛一動不動專心啃草，仿佛落到它背上的不過是一只小鳥。

這家伙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我抽出竹梢條照著它的后臀抽了一鞭，母牛慢騰騰地挪動幾步。再抽，它又挪幾步，還不時甩動長尾巴還擊，抽得我的后頸窩直癢癢。

這跟騎在石頭上有什么差別？我怒了，伸手在它耳朵上重重地彈了一記。“坐騎”總算加速了，可它不照田塍（chéng）走，而是直接將身軀蹭上山邊的土坎。來不及滑下牛背，我的右腿被牛肚子抵在土坎上摩擦，好容易掙脫，小腿肚子外側早已被土坎邊的砂石擦破，滲出了鮮紅的血珠子。顧不得許多，我順手揪了把樹葉往傷口上一抹，狼狽地逃離了現場。

沒想到，看似忠厚的笨母牛，竟有對付熊孩子的陰險招式！

二

好了傷疤忘了疼。消停了一段時日后，當騎兵的欲望又占了上風。放學經過田壟，在半道上相中了一頭沒人看管的大公牛，這牛只有一只角，看上去性情比母牛還溫和。可牛背太高，幾次助跑都沒能撐上牛背，我只得借助田邊陡坡攀爬上去。獨角公牛同樣貪吃，賴著不肯走。想起上次那頭母牛對我的報復，我只把撅來的竹梢條在空中揮得呼呼作響，始終沒敢往它身上抽。

還好，貼住牛耳朵的呼嘯總算引起了獨角公牛的注意。它昂起大腦袋愣怔了幾秒，前半截身子忽而豎起，險些把我掀了下去；緊接著獨角公牛后腿猛踢，前蹦后跳，幅度極大。慌亂中，我扔了竹梢條，抱向牛脖子的雙手卻撲了個空。我摔過牛頭，滾下了土坡。

天與地在眼中不停交換，幾個回合之后，我才被一叢灌木堵住，停止翻滾，仰面躺在地上。幸好小氣的獨角公牛沒追下來，甩掉背上的負荷后，那家伙立即安靜下來，又若無其事地啃草去了。

飽受了一場虛驚，但我心里美滋滋的。這才叫征服呢！電視里騎牛比賽的勇士哪個不會被牛甩下地？按在牛背上堅持的時間計算成績，不知我剛才打破世界紀錄了沒有。

三

放暑假了，山村迎來了新一輪的忙碌——“雙搶”。

山風吹送，傍山的梯田里不斷傳出驅趕耕牛的吆喝聲；引進田壟的山泉水被黃泥攪渾，從梯田的排水口嘩啦啦次第淌下，在陽光的照射下宛若一段段金色飄帶。

耕牛們不得閑，騎兵隊伍就失去了坐騎，搖身一變成了后勤部隊——男娃們一早一晚，避開當頭的烈日，帶著鐮刀、竹簍上后山割草，將割回來的草送到田邊，讓停下犁耙休息的耕牛們好好享受。

我對那些駕馭耕牛的漢子崇拜得五體投地。放學回來，我也去給舅舅家的小黑牛割草。每次送草到田邊，我都要下水田，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駕牛耙田的舅舅身后，死皮賴臉地表示想要嘗試。

以后我就時刻留意，尋找各種駕牛的機會。

那天，我去溪溝里割草，無意中碰到了上回甩我的“老對頭”——獨角公牛。它呆站在溪旁的梯田里，寬厚的脊背上套好了耕田的步犁，它的主人卻不見蹤影。

哈，今兒該我“報復”，好好操縱它一回了！

忽然，前進中的獨角公牛停了下來，它昂起頭、轉動耳郭，似在捕捉動靜。是牛主人來了嗎？

田壟里靜悄悄的，除了鳥叫蛙鳴，啥也沒有。準是這牛聽出了我的聲音，想在我手下偷懶！沒門兒！我拉開嗓門吆喝一聲，將竹梢條在空中揮舞得嘩嘩作響，獨角公牛渾身一激靈，奮蹄疾走，插在泥里的鐵犁頭卻發出一串嘎嘎聲，隨即一聲脆響——拽出田泥的木犁架上只剩下半邊繃斷的犁頭！

洗凈腳上的稀泥，我的心仍怦怦直跳——那截藏在深泥里的斷犁的鋒利程度頭不亞于一柄匕首，人踩上，腳掌非被割破不可……不行，我不能一錯再錯害了別人！于是，我又硬著頭皮跑回了田壟。

耗費了一肚子氣力，總算從田泥深處摸到了鋒利的三角犁尖，剛摳出來，我就被扛著化肥趕回來的牛主人抓了個正著。

“我在對面坡上就看見你折騰來著，”那位大叔說，“逃了，為啥又跑回來？”

“我……”我臉上一陣陣發燙，“我擔心這東西傷了你……”

“好小子，有擔當！”大叔接過斷犁頭說，“上次騎牛的也是你吧，早聽說你小小年紀迷上了駕牛，明兒去橋頭大，我教你‘滾田’。”

哈，我這不是因禍得福么！跑回溪溝，我把鐮刀舞得呼呼生風，不大一會兒，就割了滿滿一簍牛兒最喜歡吃的嫩芒草，送到了獨角公牛干活的田邊。

四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飛快地割好兩大捆嫩草后，就來到了跟大叔約定的橋頭大。一捆嫩草給獨角公牛，另一捆待會兒給小黑牛送去。

大叔剛把滾耙扛到田邊，套上了獨角公牛。滾耙由耙架、軋滾和耙齒組成，片狀矩形的木耙齒均勻分布在軋滾的圓柱面上，軋滾再通過軸承軸套設于耙架的下部，專門用于碾軋稻茬雜草——這是集“犁”“耙”于一體的高難度技術啊！經過三四輪碾軋，剛搶收完早稻的水田就可以搶插晚稻秧苗，加快“雙搶”的速度啦！

我小心翼翼地按照大叔的指點踏上去。吃過我割來的嫩草，獨角公牛像是跟我和解了。我剛揚了揚竹梢條，輕喝一聲，獨角公牛就邁開了步子。

在院坪里玩慣了平衡車，駕馭這個大木輪子對我來說并不太難。滾耙在腳下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歡叫，一行行早稻的殘茬被碾進稀泥。大叔在田埂上追著我轉了兩個來回后，就放心地往田里撒化肥去了。

我在學習農技方面肯定特有天賦！心里一高興，我決定給大叔露一手厲害的“高速度”——舉高竹梢條，用力在牛背上猛抽幾記，獨角公牛果然加速了！可我還沒來得及神氣，那家伙陡然回頭……

沒容我回過味兒來，掙脫了牛鞅子、掉轉身軀的獨角公牛早將我整個兒挑起，揚過了頭頂！

獨角大公牛的那只獨角正好插入我衣服上兩粒紐扣之間的空隙！我用力掙扎，鈕扣繃飛的同時，我飛離了牛頭跌入稀泥。

但獨角公牛似乎不甘心，它呼著粗氣逼近……幸虧牛主人及時喝止，否則還不知它要怎樣擺布我！

大叔說這頭公牛自從那回與鄰村同類打斗撞斷犄角后，只要不挨鞭子，它就沒再發過狂。無論是放牧還是耕田，竹梢條拿在手上只是做個樣子。“我們舍不得抽打耕牛。你犯忌啦。”

原來獨角公牛不是報復，是責備我傷了它的自尊！

我把準備給小黑牛送去的嫩草全都“犒賞”了獨角公牛。希望能夠得到它的諒解！

還好，這丟人現眼的場面沒被小伙伴們看到！

五

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同學圈里就傳開了我那段前后不到十秒鐘的視頻——原來我們班的一個同學偷拍到了我“空中掙扎”的不光彩瞬間，還加上了個逗趣的小標題：

與牛共舞！

創作談 >>

我的家鄉平江縣由于山多田小，不易開展現代化農機作業，因此傳統的農耕手段還占有一定比例。依托良好的生態環境，觀光休閑、綠色農產品帶動農業發展，鄉村生態旅游產業得到了迅猛發展。耕牛、犁耙等也常常受到今天的攝影愛好者和城市游客的青睞。這篇小說的主人公熱愛勞動，更陶醉于大自然，同時在貪玩好勝中還體現了“擔當”和“愛心傳承”，這在農村少年身上并不少見。

因此，在對素材進行加工時，我沒有故意“拔高”，而是盡量平實地記錄了下來。生活是寫作之源，我甚至認為觀察自然、關注身邊的人和事，是學習寫作的必修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