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全才

劉道玉

什么是全才？全才一詞的英文是all-rounder或a versatile person，它還有通才、多面手、多才多藝的解釋。如果要給全才下一個學術定義，我認為是精通三個或三個以上一級學科且都有重大建樹者。當今，在人才學領域流行一句口頭禪：“現在不乏專才、怪才、偏才，但已不再有全才了。”這是非常值得我們深思的一個重要問題。

在距今2000多年前的古希臘，曾經出現過以泰勒斯為首的七賢，他們基本上都是全才。亞里士多德比七賢晚200多年，他是古希臘的先哲，是集哲學、科學、教育和政治學于一身的全才。古希臘文明是歐洲文明的源頭，無論是其哲學、藝術還是科學，都對歐洲文明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14世紀初，但丁的《神曲》吹響了文藝復興的號角，神權動搖了，人本主義興起，人們迎來思想大解放。隨后，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文壇三杰，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美術三杰，莎士比亞、塞萬提斯、蒙田等文壇巨擘，托馬斯·莫爾、巴魯赫·斯賓諾莎、尼科洛·馬基雅維利等思想先驅，也紛紛降臨歐洲，他們也都是全才。

英國哲學家懷特海把17世紀稱為天才的世紀，而法國思想家伏爾泰則稱之為路易十四世紀，這是最開明的時代，以全才見長的天才人物像噴井一樣迸發出來。在這個世紀里，法國貢獻了三位天才數學家，他們是皮耶·德·費馬、勒內·笛卡爾和布萊士·帕斯卡;英國貢獻了六位全才的哲學家、劇作家和科學家，他們是艾薩克·牛頓、羅伯特·波義耳、克里斯托弗·雷恩、威廉·莎士比亞、弗朗西斯·培根、威廉·哈維等;德國貢獻了兩位罕見的天才，約翰尼斯·開普勒和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茨;意大利貢獻了伽利略·伽利雷，他是著名的天文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是科學巨人、科學實驗的先驅，他比誰都更有資格被譽為現代科學的奠基人。

19世紀相比天才輩出的17世紀要遜色得多，但仍然是一個創造發明的黃金世紀。細胞學說、能量守恒定律、進化論這自然科學的三大發現，則是這個世紀對人類的最大貢獻。細胞學說由德國植物學家施萊登和動物學家施旺最早提出;能量守恒定律由5個國家的10余位科學家從不同側面各自獨立發現，其中邁爾、焦耳、亥姆霍茲是主要貢獻者;進化論的奠基人是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這些人無疑都是科學天才，他們對人類的貢獻是無可估量的。19世紀美國誕生了一位偉大的全能發明家，他就是愛迪生，他的發明涉及物理學、機械學、化學、建筑學等多個學科。他只讀了3個月的小學，他的學歷之低與成就之偉大形成了鮮明的、不協調的對比。他憑著極端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一生獲得了超過2000項發明專利，是當時世界發明成果最多的人。他發明的鎢絲燈泡，給世界帶來了光明，他也被尊稱為“世界發明大王”“門羅公園的魔術師”和“光明之父”。

然而，到了20世紀，全能式的天才人物卻非常罕見了，諾伯特·維納可能是極少數幾個全能式的科學巨人之一。他是一個神童，18歲就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在其50年的學術生涯中，他先后涉足哲學、數學、物理學、工程學、生物學等，并在每個領域都有卓越的貢獻，被稱為“控制論之父”。然而，現在這樣的天才卻越來越稀少了，以至于引起人們的悲觀情緒。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負責人基思·西蒙頓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自然》雜志上發表文章說：“正如命運多舛的渡渡鳥一樣，科學天才已經絕滅了。”這就意味著，未來科學的進展似乎只能是在過去已經建立起來的知識基礎上，而不是對現有的知識基礎做出顛覆性的改變。

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科學天才絕滅的呢？按照進化論的觀點，不可能是由于人類的基因退化而導致天才絕滅，只能是外界條件的變化而使得天才被扼殺。我所說的外部條件，是指狹窄的專業教育、功利化的科學研究目標、立竿見影急于求成的心態、浮躁的學風等，這些都是影響全才人物成長的因素。尤其值得正視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人類瘋狂追求物質享受。正是無節制的物質追求，使科學研究中的實用主義代替了純科學研究，從而限制了某些興趣廣泛的科學家的自由發展，致使全才式的科學家越來越少。

雖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成為全才，但一個國家必須有全能式的科學巨人，他們是科學的象征，是學派的首領，是未來科學的希望。我們為什么需要全才？全才是怎樣成長的？“控制論之父”維納是最有發言權的，他曾經指出：“在科學發展上可以獲得最大收獲的領域，是各種已經建立起來的各門類之間被忽視的無人區。”無論是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或是文藝復興的達·芬奇，或是20世紀的天才馮·諾依曼，他們都是在交叉學科邊緣誕生的科學巨人。這個經驗值得借鑒和發揚。

我國人才資源極為豐富，問題是怎樣才能發現和造就全能的天才？我曾經撰文，建議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少年班要進行徹底的改革，從僅僅招收和培育“少年大學生”轉向精英教育，以培養全能天才為己任。我國幾所頂尖的大學，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也應當實施精英教育，肩負起培養全能式天才的任務。我國不乏神童，但絕大多數都在應試或專業化的教育下“泯然眾人矣”。我們應當以諾伯特·維納為例子，給天才們創造寬松的學習環境，讓他們的興趣和聰明才智得到最充分的展現，允許他們自由地從事任何感興趣的研究;同時，在生活條件、學習年限、研究經費、工作保障、職稱晉升等方面，應當采取更加寬容的政策，給予全力的支持。唯有如此，我國才能誕生全能式的天才，以改變我國科學史上無全才的尷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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