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斐：安靜地爆發(fā)，柔軟地強大

沈奕斐，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研究兩性關系、家庭社會學超過20年。B站粉絲最多的社會學教授。主講“社會學愛情思維課”廣受好評。熱門綜藝《再見愛人》《90婚介所》常駐嘉賓。

愛是什么？性是什么？

我的爸爸媽媽為什么不相愛？

都說要做自己，真正的自我究竟是什么？

當你無法從身邊人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甚至還會被回懟一句“小孩子想這么多干嗎，管好自己的學習”時，你或許可以嘗試打開沈奕斐的播客或視頻。

這位有活力有態(tài)度的社會學教授，會和你大方地談兩性、談自我、談成長。當現(xiàn)代人迷失于錯綜復雜、遮遮掩掩的感情叢林里時，她用淺顯易懂，有時甚至“扎心”的社會學知識，鋪就一條通往幸福的路徑。

2022年的第一天，沈奕斐接受了我們的線上采訪。這次她侃侃而談的并非某個社會話題，而是她自己。她用“滿意”來形容自己40多年來的成長之路。在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聲的過程中，她用擲地有聲的專業(yè)素養(yǎng)，抵御洶涌的diss，構筑了強大的內心;而她對家庭、社會、世界的敏銳觀察和勇敢表達，也悄然影響了許多迷惘的人，讓他們學會理智而熱烈地擁抱親密關系，赤誠地面對不完美的自己。

努力打破壁壘和圈層

“能說”的特質，在中學時代的沈奕斐身上就已初露鋒芒。從初一開始，沈奕斐就擔任班長，外號“老班長”，是組織活動的一把好手。同時，她也愛寫作，熱衷于記錄身邊的小事。周記被老師們在辦公室里傳閱是常事，以至于后來語文老師都不敢給沈奕斐的周記打分了，就怕別的老師提出異議，覺得分數(shù)打低了。沈奕斐還記得，有一次自己寫了鄰居的故事。“他們的生活跟我們的完全不一樣。我媽媽屬于特別勤勞、追求完美主義的人，我們家是很干凈的。可是我們這個鄰居呢，特別懶惰，家里特別臟。男主人總是慢悠悠的，走路的樣子也比較奇怪，夫妻倆經(jīng)常吵架，你指責我懶，我指責你懶。我就覺得非常有意思，寫了下來。結果大家看了之后都笑死了。雖然文章寫的不是很正向的事，但可能寫得比較生動，老師們都很喜歡，他們一直覺得我挺能觀察生活的。”

20世紀90年代考大學時，抱著“學國際政治可以當外交官”的想法，沈奕斐考入了復旦大學文科最好的專業(yè)之一——國際政治。學得很開心的她從本科直升了碩士。碩士畢業(yè)后，身為復旦第五批人才工程成員的沈奕斐留校在社會學系當教師，從此踏入了社會學的領域，后來又成了復旦社會學的第一批博士生。

沈奕斐的博士論文《誰在你家》研究的是代際關系，也是她第一個“有一些超越性的概念”的社會學研究。“原來我們接受西方的理論更多，覺得工業(yè)化會帶來家庭小型化、核心化，成年子女跟父母的關系會比較松散。可我覺得現(xiàn)實情況不是這樣的，所以重新做各種研究。我做完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判斷是對的，成年子女跟父母的關系是越來越緊密的。這對我來講是挺有價值的事，我更好地去反思理論，也更好地了解中國家庭的文化特征。”

寶藏社會學家沈奕斐被“挖掘”出來，似乎是近兩年的事。但實際上，從2014年開始，沈奕斐就從大學校園走到了公眾面前，比如出現(xiàn)在上海《新聞夜線》節(jié)目的專家約談，開展大量的線下公益活動。然而，疫情的暴發(fā)，讓線下活動不得不停下了腳步。騰出來的時間該怎么利用？沈奕斐選擇把擱置了很久的課程設想化作實踐，醞釀7個月之久，于是就有了爆款課程“社會學愛情思維課”，鼓勵年輕人更自信、更勇敢、更有判斷力地擁抱愛情。幾乎在同一時間，沈奕斐入駐B站。“我之前有一個關于脫單的講座，講了一個半小時，不知道是誰上傳到B站，竟然有100多萬的點擊量。而且B站后臺告訴我，這個視頻的完播率特別高。在B站，一兩百萬的點擊量并不會讓人特別吃驚，畢竟大部分視頻只有幾分鐘，但一個半小時的視頻大家從頭看到了尾，說明很多小伙伴需要愛情方面的指導，所以我就開了B站賬號，希望能夠用正確的價值觀影響大家。”

在眾多的身份和豐富的嘗試之中，一以貫之的是沈奕斐在2014年為自己立下的人生信條：“一條是‘把生活升華為學術’，找出生活背后的邏輯，變成學術的成果。另一條是‘把學術翻譯為實踐’，把學術語言翻譯成更通俗的表達，讓大家輕松地接受。我在努力打通壁壘和圈層，這也是我們學者的社會責任。”

要感謝很努力的自己

打開沈奕斐的播客音頻或B站視頻，隨便挑幾期標題——《雙減政策出臺，我們就能跳出內卷了嗎》《為了克服社恐，我每天都背笑話》《看了這份自殺問卷，我驚了》《走出抑郁：與原生家庭和解，讓我重獲了幸福的能力》《城市生存指南：如何保護好個人隱私》——讓人不得不感嘆于內容的廣度，好像沒有什么她不能聊的話題，好像每個話題她都有聊不完的內容。

“我從2002年開始做老師，到現(xiàn)在是20年。看我過去的人生，我就安安靜靜地看書、安安靜靜地做研究，這些本就是我熱愛的事，我也耐得住寂寞。你可能覺得我是突然間出來的，正是因為我前面安安靜靜積累了很多東西，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很合適地出來了。但并不是說，我安靜做事，就是為了有一天拋頭露面。甚至走到公共領域的時候，我是猶豫不決的，因為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發(fā)聲特別容易被網(wǎng)暴，真的，我經(jīng)常被罵。這不是一個特別愉快的過程。你可能會覺得很風光，但我并不需要這種風光，也不需要掙大錢，所以這是對我的拷問——我干嗎要這么做？”

如果你仔細觀察沈奕斐發(fā)布的內容，能夠發(fā)現(xiàn)一個特點——熱點追得比較“慢”。出現(xiàn)熱點話題時，沈奕斐會先看大家的觀點。如果大家有誤區(qū)，或是沒有發(fā)現(xiàn)背后的一些邏輯，她才會去做視頻。而這種時間差，也會招致罵聲。“一天到晚被罵是很沮喪的，只是我也想明白了，如果要去影響更多的人，我就必須承受這些。”

除了用社會學幫人們更好地理解親密關系，沈奕斐還有一個堅持發(fā)聲的重要理由。“很多時候，不是性別議題容易引起爭議，而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大家特別容易站立場，不去看事實和邏輯。你覺得要回到事實本身，很多人就懷疑‘你是不是在給誰洗白’。這是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所以我也希望改變大家憤怒的情緒。”

在接受負面情緒的同時，很多人也向沈奕斐表達了謝意。“2021年12月31日，每個平臺都在推出年度報告，比如你看得最多的UP主，你聽得最多的播客，大家紛紛私信我，覺得過去一年里我陪伴了他們的成長，讓他們變得寬容了、幸福了，看問題的視角更多元了。我沒有辦法影響所有人，但我能影響對這個世界有好奇心的人。”

在網(wǎng)上談論了無數(shù)親密關系的話題，很多人好奇沈奕斐本人的家庭是怎樣的。就在去年，沈奕斐的00后女兒給50后外婆寫了一本口述史，叫作《外婆和她的房子》。“我媽媽是一個很平凡、很努力的中國婦女，她的原生家庭不好，她是怎么在壞事里找到好事的，怎么能積極樂觀的。從中也可以看到我給女兒創(chuàng)造了一個什么樣的原生家庭，她怎么去理解這個世界。而且，這本書回答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如果我們出生的背景很一般，長大后也沒有很大的成就，我們如何能時時刻刻感受幸福，一步步走向更幸福？”

在采訪中，被問到“最難忘的事”“最焦慮的事”等時，沈奕斐笑著說：“這可能是中學生寫作文的邏輯，總說有沒有最難忘的、最特別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最’啊，每天的每件事你做好了，就是生活。到了我這個年齡，我很清楚，就是前面那些不起眼的、沒那么特別的步子才能達成現(xiàn)在的我。是不是真的有哪一步特別不一樣，我不會這么回憶、評價我的人生，每一步都缺一不可，甚至那些普普通通、天天看書寫東西的日子，恰恰是我能夠持續(xù)產(chǎn)出的重要基礎。我一直在努力，所以才有了在別人看來的高光時刻。”

“要感謝很努力的自己。”這句話，沈奕斐說了兩遍。

Q：青春期是性別意識、愛情意識萌發(fā)的階段，您怎么跟自己的孩子聊愛情這件事？

沈：我曾和女兒講過四點。第一，如果你要談戀愛，請你記得現(xiàn)在談戀愛有多快樂，將來就會有多痛苦。因為十六七歲的愛情，很難走到結婚，你要有心理準備。第二，媽媽不反對你談戀愛，但是你身邊的人，比如老師會有其他的看法。他們的觀點不見得是錯的，你要學會傾聽和承受。第三，你要觀察你可不可以一心兩用。比如談戀愛之后，你滿腦子都是他沒有辦法學習了，你變得更不自信了……你要自己判斷衡量這段戀愛的影響。第四，注意自己的安全，包括性的安全和身體的安全。按照中國的法律，14歲以下，不管跟誰發(fā)生關系，是不是自愿，都是強奸。14歲到18歲，你是限制行為體，也就是說一半的權利在爸爸媽媽這邊。你要發(fā)生性關系，爸爸媽媽是有知情權的。還有，比如你可以跟別人約會，但你只能去第一現(xiàn)場，不能去第二現(xiàn)場。因為很多不安全的事就發(fā)生在第二現(xiàn)場。

（采寫：許淑瑤 整理：黃舸江 劉小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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