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草垛

邵孝文

一

那時的草垛，是收割之后鄉村厚重的意象。

深秋的田野，只剩光禿禿的禾蔸。田塍上的草垛，零零整整，大小不一。高遠的天空下，那些聳立的草垛，連同淡藍色的炊煙，雞鳴與犬吠，讓土地的荒涼與落寞一掃而空。

草垛會引來風聲，簌簌的聲音，演奏人間最美妙的樂章。

草垛會招來麻雀，它們圍著草垛蹦跳，尋找稻草里的谷粒，嘰嘰喳喳交流著各自的心得。

草垛會喚來孩子們，我們追趕，叫喊，躲迷藏，從草垛一邊到另一邊。

那時，鄉村的草垛，演繹著時光里的溫馨與奇觀。

二

農人眼里，每根稻草都是金條。

蓋茅屋，鋪土床，搓草繩，編草席，做喂牛的飼料。農人是稻草的兄弟，最懂得稻草的價值。

把稻草變成草垛，是農人的收藏方式。

而堆草垛是門技藝活。怎么堆，才不會坍塌，雨水才不會向垛心倒流，稻草不會因浸濕而腐爛變質，農人從動手的那刻開始，便胸有成竹。

他們會找地面稍高之處碼草，一層一層，底大頂小，中高外底，成塔狀。

挨到農閑時節，他們從自家的草垛，慢慢取出生活，取出盤算，取出來年的農事。

三

小時候，以為垛頂離天近，于是，我經常爬上垛頂，去仰看高遠的天空。

有時天格外藍，那些千奇百態的云朵，或靜若泰山，或動似奔馬。有時天格外暗，或烏云翻滾，或云遮霧繞。

我以為，云的聚散分離，總能模擬成人間的物事，如大樹，房屋，牛羊。

我無數次看到過，那些擠在一起的云塊，像極了人間的草垛。

我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從身體里長出翅膀，從人間的草垛，飛向天空的草垛。

那樣，我會站得更高，無需再去想象，天上人間，會看得一清二楚。

四

因為攀爬草垛，有時弄得草垛坍塌。我就重新疊起。

倒了再疊，疊好再倒。我學會了如何認真，專注，如何把草垛堆得十分牢固。

那時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草垛會在鄉村的興衰中坍塌，從我的視野里消失，再無跡可尋。

但草垛，留在了我夢中。我經常在夢里的垛頂長坐，仰望，想象，沉思。

留在了我心里，成為我生命的壓艙之物。我會因草垛而自身抽離，會因草垛而修復塵世中折斷的翅膀，會因草垛而平復遭遇的劫難。

會因草垛而牽出無限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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