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題材方言劇的別樣表達與藝術提升

邱振剛

方言劇是在新的時代背景下誕生的一種曲藝形式。隨著曲藝舞臺的大型化，在一部曲藝作品中把更多的內容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場面更宏大、故事線索更復雜、故事過程更完整、故事主題更深入的曲藝節目，從而帶給老百姓更豐滿、更值得回味的審美藝術享受，成為眾多曲藝人的選擇。這就是《明春曲》《泉城人家》《老街》等方言劇在各地紛紛出現的主要原因。這些作品的共同之處是出場人物眾多，時空范圍大，歷史信息豐富，思想主題深刻。武漢曲藝團原創的《三教街四十一號》，就是其中的一部高水平方言劇。

《三教街四十一號》取名自1927年8月7日在漢口召開的中共重要會議——“八七會議”會址，以掩護“八七會議”順利召開為切入點，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曲藝項目湖北評書、湖北大鼓、湖北小曲有機植入到內容中，配合劇場內逼真的聲光電效果，展現了曲藝世家“楚家”胸懷遠大理想，不惜自我犧牲的革命精神。

這部作品在武漢公演后，取得不錯的社會反響。該方言劇的成功上演，說明武漢曲藝團帶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去充分發掘武漢的紅色歷史資源，同時有充沛的藝術勇氣，能夠用曲藝的形式來表現這樣的資源。近年來筆者觀摩了各種革命歷史題材文藝作品，數量龐大，類型豐富，比如浙江一地，就圍繞嘉興紅船打造了歌劇、電影、美術展、廣播劇、電視劇等眾多作品。湖北的曲藝人用方言劇的形式來表現獨有的紅色歷史資源，這既體現了他們對黨的熱愛，對家鄉的熱愛，同時也體現了他們對曲藝本身，對自身職業的信心和熱愛。

從整個劇情上來說，《三角街十七號》的喜劇性還是強烈的，很多曲藝段落達到了令人淚中帶笑的藝術效果。尤其這部作品把場景限定為茶館一地，而茶館的對面正在召開“八七會議”，正在發生一件足以改變中國歷史的大事件，那么以梅梅、楚十五等為代表的地下黨組織，能否在會議時間內，把當地軍警牢牢吸引在茶館內，為會議的順利舉行創造一個安全環境，就形成了一種天然的、強烈的藝術張力。這種劇情結構為整部劇的成功打下了一個基礎，有了這樣的起點，劇情就不會再跑偏了。這看似簡單，其實要求主創者必須對武漢的黨史、城市史和方言劇創作規律具有深刻的把握。

在筆者看來，這部作品有兩個特點是格外值得強調的。首先，這部作品為大型革命歷史題材曲藝作品的出現，創造了一個良好的模板。多年來，我們有眾多的曲藝作品來反映革命歷史，評彈評話、快書快板等各種曲藝形式都有，其中還不乏膾炙人口的名作佳作，如李潤杰先生的《劫刑車》等。但革命歷史題材的大型曲藝作品畢竟為數不多。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其他的姊妹藝術，如電影、音樂、戲劇、舞蹈等，均有大量經典性的大型革命歷史題材作品。這部《三教街十七號》恰恰是一部真正融合了多種曲藝形式的大型曲藝作品，它有著久遠的時空跨度和厚重的歷史文化內涵，有著豐滿細膩的藝術感染力和濃墨重彩的歷史表現力。這種力量感和豐富性，顯然是只有大型作品才具備的。《三教街四十一號》的創作成功，為今后更多的曲藝人從事革命歷史題材創作，尤其是大型革命歷史題材創作樹立了信心。近年來，各地優秀的黨史題材文藝作品層出不窮，這部《三教街四十一號》的藝術品質，完全可以在眾多類似題材作品中占據一席之地。這必將極大鼓舞各地曲藝工作者的創作熱情和信心。我相信在今后的曲藝舞臺上，一定會有大量的大型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繼續涌現。而且，這部作品并非刻意求大。它雖然人物眾多，但人物之間的關系清晰，主要人物、次要人物分工合理，層次分明。它反映的歷史雖然重要，但它從曲藝藝術的規律出發，并未再現會議本身，而是從小切口出發，從側面歌頌了普通共產黨員對革命事業的獻身精神。

其次，這部作品為曲藝藝術和其他姊妹藝術的融合樹立了典范。《三教街四十一號》既是“曲藝”，又是“劇”，實現了曲藝和戲劇的深度融合、良性互補。而且，這種融合是在堅持曲藝藝術本體特征的基礎上實現的，做到了以我為主、為我所用。這部作品牢牢抓住了舞臺劇的這個載體，容納了湖北大鼓、湖北評書、湖北小曲等多種曲藝藝術形式，將曲藝原有的藝術魅力，在戲劇性沖突的基礎上加以放大，大大豐富了這些曲種的藝術表現力。這部作品里的很多曲藝段落，固然可以作為單篇作品來欣賞，但是，如果將其置于劇情之中，通過不同身份、不同個性的角色，在故事發展的不同階段加以演繹、運用，使之承擔起延伸劇情、表現主題、塑造人物的舞臺功能，其美學意境顯然就到達了一個更高的層面。

當然，作為一部尚在反復打磨的作品，《三教街四十一號》也不乏可進一步提高之處。戲曲往往被視為“角兒的藝術”，這是因為戲曲中的程式化表演，藝術造詣更深的演員往往能夠更充分地表現其潛力。從這點來看，曲藝和戲曲這兩種姊妹藝術有著共通性。同樣的曲藝篇目，在不同演員的演繹之下，其舞臺效果也有所不同。《三教街四十一號》中，如果創作團隊能夠將角色的設置進一步強化，在劇情上為演員提供更加豐富廣闊的表演空間，讓演員更加淋漓盡致地表現主題、更加血肉豐滿地塑造人物，整部作品的藝術質量也會進一步提升。

在所有人物中，作品中的偵緝隊長二麻這個角色就值得進一步打磨、提升。在整個劇情里面，作為矛盾雙方的對立面，他顯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反面角色。我們在談到戲劇沖突時，往往有一個一般來說不言自明的要求，就是矛盾雙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力量對比應當是大體均衡的。而在《三教街四十一號》這部戲里面，正面人物，也就是代表著歷史發展方向的一方，顯然就是我們的地下黨組織。地下黨組織是以楚十五及其妻子梅梅等兩三個具體人物來體現的，這兩三個人物看似只是普通老百姓，但他們代表著歷史的發展方向。而在這部戲里面，二麻顯然僅僅代表他自己，看不出他背后有更加復雜、更加深層、更加盤根錯節的力量。這樣一來，在舞臺上無論外在的力量對比如何，內在的力量對比顯然是不均衡的。在眾多建黨題材的影視作品中，都有黨的“一大”在上海石庫門召開的時候，會議原定議程被一個軍警干擾，會議不得不轉移到嘉興南湖繼續舉行的情節。但這些作品并未在會議被干擾這個具體情節上用力較多，而是把劇情主線設置為以建黨先驅為代表的革命力量和當時的整個反動力量的抗衡。所以，如果主創團隊用這種設置方式來對照《三教街四十一號》，就可以把二麻這個角色設定得更加復雜，讓這個人物的層次更加豐富一些。現在我們看到的二麻，他最大的特點是貪婪、兇惡、好色，我覺得這個人物最重要的屬性不應是這些，而應當是反動。觀眾在舞臺上所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軍警頭目和一群善良群眾之間的沖突，而是正義和反動兩種力量的較量。要達到這樣的效果，就需要把二麻的背景和當時統治武漢、制造白色恐怖的反動勢力關聯起來。這樣一來，二麻這個人物就能夠強化整部作品的矛盾沖突的力度和深度，整部劇的思想性也能夠有所提升。

另外，作品中楚十五從革命的同路人到真正的革命者的轉變過程也可以進一步深化。在早期的劇情中，他是出于對妻子梅梅的關愛和信任，而愿意為黨組織做工作，本身的政治覺悟是有欠缺的，對革命真理也是似懂非懂。到了整部戲的末尾，他被妹妹的慘死而震撼，對舊社會的腐朽徹底絕望，這時才變成一個英勇無畏的革命者。如果能把他的轉變過程更多地引向人物內心，而不是僅僅通過外部劇烈的情節沖突來推動這種轉變，讓他從思想深處領悟到一個小家庭的悲歡離合，必須和整個國家、民族的解放聯系起來，那么這樣的設置，不僅使得楚十五的形象以及他的轉變過程更加立體、豐滿，還能夠更好地把“八七會議”的歷史意義和作品主題、劇情更緊密地結合起來。

綜上看來，如果主創團隊能夠更好地在人物塑造、劇情設計等藝術性的環節進一步完善，相信作品的思想性也能夠進一步升華，并且更生動、全面地呈現出來。

（作者：《中國藝術報》理論副刊部主任）

（責任編輯/鄧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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