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表

曾憲濤

老朱和夫人都是老師。老朱是中學老師，夫人是小學老師。老朱五大三粗，樣子很粗壯，其實內心很精細，做事瞻前顧后，左思右想，有點本地人說的迂魔。夫人跟他形成反差，嬌小玲瓏，白皙清秀。都說老朱有兩怕：在校怕領導，在家怕夫人。

老朱怕領導，并不像有些人對上一副面孔，對下一副面孔。老朱對誰都是一副笑面孔，上下都不得罪。他見人特別客氣，客氣得甚至有點謙卑，老遠就下車子打招呼，點頭哈腰，滿臉是笑，就是對新來的年輕老師也這樣，年輕人都喜歡他，說他沒架子，平易近人。老朱在學校，上上下下沒有說他不好的，不過他也沒有特別要好的，跟誰都是君子之交。

今年五一，老朱兒子要結婚，給我送來請帖，說請的人不多，要我務必光臨。我表示需要幫忙說一聲。他連連點頭，好好，一定。

果然，婚禮前一天老朱找我幫忙來了。他拿出一張打印好的婚宴坐席表，問，鄭主任，你看看這樣安排合不合適？

我接過坐席表，聽他又說，我去找校長了，想請他看看，沒找到，你是辦公室主任，你看一樣。

我不理解一個坐席表干嗎要找校長看，校長有時間看嗎？難怪說他迂魔！當我掃了一眼坐席表，立刻就發現了問題。我指著表上頭一個包間的名單問，這前面兩個是誰？因為排第三的才是我們校長，后面依次是其他幾位領導。

老朱有些忸怩，說是他夫人學校的領導。我說，你為啥不把夫人學校的排在一起，我們學校的排在一起？他說，她學校就來兩個領導，不夠一桌。我說，那就跟自己老師坐一塊兒好了。他說，不好不好，領導和老師坐一桌不好，還是領導和領導坐一起好。我說，那你這樣安排也不合適，我們是高中，你夫人那邊是小學，我們又是男方，按常理也是男方排在前面。

老朱有些為難，不是女士優先嗎？

我哭笑不得，這，這個，我們學校是處級，那邊頂多是科級，你把我們領導排后面總歸不好吧？領導看了會不舒服。

老朱似乎這才明白，夸我說，到底是辦公室主任，考慮問題就是周到細致，我回去再看看。

我把老朱送出門，可下午他又來了，一臉憂愁道，人家領導都是女的，把人家排后面不好吧。叫我再幫他想想辦法。

我知道是中午回家，他夫人不愿意，我想起了那個假設，夫人的話他不敢不聽，便道，這還有什么辦法好想，除了把她們排前面。他連忙說，那就排前面吧。竟有點兒高興，似乎就等我這句話。我有點兒不快，那你還叫我想什么辦法？他討好地訕笑著，嘿嘿。拿起坐席表起身走了。

老朱走后，我坐在椅子上，搖搖頭，這個老朱，夠迂魔的。

婚禮那天，我同校長他們來到酒店，老朱夫妻倆站在酒店大廳前迎候。老朱滿臉是笑，對校長說，你們領導都在樓上包間。隨后又加了一句，坐席表都是請鄭主任幫忙過目的。

老朱這句突兀的話叫我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啥意思，坐席表的確請我過了目，可意見他并沒采納呀。

校長瞄了一眼擺在禮臺旁的坐席表，估計是什么也沒看清，嘴里道，唔，好好。突然，我心里掠過一絲兒不安，已經意識到了什么，沒等校長他們靠近坐席表尋找自己的座位，便連忙引他們上樓去了。在樓梯上，我回頭瞪了一眼老朱，見他也正看著我，還感激地沖我笑笑。

上了二樓，我又倚欄回頭看樓下大廳的老朱，見老朱夫人正給他介紹兩位女嘉賓。看他滿臉堆笑，彎腰點頭引她們看坐席表的樣子，我已經能猜到女嘉賓是誰了。

事后，老朱又來找我，把兩包“大中華”放在我桌上說，鄭主任，謝謝你！謝謝你！

我莫名其妙，謝我什么？

老朱滿臉堆笑，又是點頭又是哈腰，你可是幫我解決了個大難題。

大難題？我似乎有點明白，但還是裝糊涂，叫他把“大中華”拿走。

老朱道，都是辦喜事多出來的，我又不抽煙，鄭主任幫我這么大忙，這兩包煙算什么。他兩手一合，做出感謝的樣子，轉身走了。

看著老朱的背影，我搖搖頭，這個老朱，迂魔！

這時，電話響了，是校長打來的。明天是學校對全市的公開觀摩課，校長說看了我對來賓的排名，感覺似乎有些不妥。

校長道，把教研室主任排在我們幾位重點中學校長的后面，有點不合適吧？我說，重點中學是副處，教研室是科級。校長道，局教研室主任不跟局領導排一起，而是夾在重點中學和普通中學校長之間，看著也別扭，你再斟酌一下，難道非要按級別排嗎？我說，好好。

放下電話，我開始琢磨校長的話，猛然一驚，難道那天，校長看清坐席表了？

責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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