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個小丑在心里

◎尤 今

有時候，小丑是舉足輕重的快樂大使。

阿薔像一縷陽光，長晴不陰。她總是以笑臉來對抗挫敗，以笑聲來埋葬哀傷。

她原是白領麗人，在旅行社工作，工作被肆虐的疫情吞噬了，她雙眼眨也不眨一下，便改行當攤販助手。她一改過去光鮮亮麗的形象，衣著樸素地在熟食中心忙得大汗淋漓，可臉上的笑花卻從來不曾凋謝。她聳聳肩，說：“失學、失業、失婚，都只不過是河床里的小石塊，我們不能讓它阻攔河的流勢。”繼而微笑地說道，“真正可怕的，是失魂！只要人在、魂在，一切俱在。”

在轉行期間，禍不單行，與她感情彌篤的兄長不幸染疫去世。她沒有掉淚，別人覺得不可思議，可她說：用眼淚拜祭無可挽回的死亡，是無補于事的；以微笑緬懷昔日的美好，才是對死者最大的敬重。這話，頗有莊子“鼓盆而歌”的味道。

阿薔豁達的人生哲學，源于少年時期當義工的經驗。

那一年，她父母鬧離婚，天天的電閃雷鳴像鬼哭狼嚎，讓她家無寧日。她家附近有個組織為招募義工而開設小丑訓練班，阿薔不想待在陰霾滿布的家，毫不猶豫地報名了。

訓練員敏銳地察覺到阿薔企圖以笑容來掩蓋內心的晦暗世界，在課程結束后，特地約了阿薔單獨見面，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一般人總把小丑看成是微不足道的丑角，或是意義不大的滑稽角色，實際上，小丑是舉足輕重的快樂大使。要當個稱職的小丑，先決條件是先得養個小丑在心里，只有當小丑的快樂表里如一時，所釋放出來的快樂才能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如果內心憂愁，但卻強顏歡笑，就好比天上硬生生地躥出個太陽，卻又伴隨著連綿不絕的陰雨，叫人如何去適應！”

這話，如醍醐灌頂。

她牢牢記住了：“養個小丑在心里。”

訓練課結束后，她隨大家到臨終關懷中心去為兒童表演。讓她深感震撼的是，許多稚齡的病童，明明知道茍延殘喘的生命會如曇花般倏地消逝，但是，在觀看他們表演時，孩子們卻笑得前俯后仰，快樂得非常純粹；在這一刻，她明白了，是大家心里養的那個小丑變成了快樂的菌，感染了孩子，化黑暗為繽紛。既然大家無法幫助孩子們把生命的斷壁殘垣還原為巍峨大廈，那么，能為每一片碎瓦上快樂的釉彩，也是一種了不起的成就啊！

漸漸地，阿薔領悟到，人世間有些坎，如能一笑置之，便能輕易跨過；那些跨不過的，便以平常心面對，不去想它、不去管它、不去動它，慢慢地，曾有的痛和苦，就會像水分滲透進泥土一樣，消失無蹤了。

她和養在心里的那個小丑成了無所不談的知己——父母鬧離婚，小丑對她說：“成人世界里的事，不是你的能力所能改變或者扭轉的，既然無能為力，就只能順其自然了。”她點頭稱是，設法保持心境的平和，如常過活。她發現，有了“天塌下來當被蓋”的心理準備，一切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了。后來，父母離婚了，她跟母親過活，日日飛滿硝煙的戰場，歸于平靜。這時，心里的小丑對她說道：“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呀！”她微笑應道：“是呀是呀，靜如潭水呢！”

她和心里養的那個小丑，相知相惜，相濡以沫。

（常朔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光杯”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