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木雕的人物圖式語言研究

汪 煬 新疆藝術學院

桃源木雕出自湖南常德市桃源縣，是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桃源地區處于湖南省西北部，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四季分明，干濕兩季明顯，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對當地木雕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極寶貴的自然條件。在湖南豐富多彩的手工業中，桃源的木雕是較難查到最早起源的，現有據可考出現最早的桃源木雕是戰國中晚期楚國王近戚“易王”墓中出土的一些木雕器具與木雕。桃源木雕真正作為民間木雕藝術流派并達到巔峰是因為兩次民間與宮廷木雕技藝的融合：一是明代榮莊王朱祐樞于正德三年（1508）就藩常德府，《明史·卷一百十九·列傳第七》載“祐樞狀貌類高帝，居國稍驕縱”，他從本土尋找能工巧匠、從京城調遣專業工匠修建自己的榮王府，于是民匠和官匠開始規模性地交流融合，互相學習磨礪，提高技藝水平。二是明末起義“闖王”李自成率領大軍敗走湖北九宮山，或歸隱湖南常德石門夾山寺，皆未可知，但可知其大軍定在二地周圍安頓，其隨從、將士里有大批能工巧匠與當地的工匠規模性地交流融合。于是“桃源工”便成了桃源地區工匠的一塊招牌。桃源工匠所雕刻的木雕人物縱橫幾刀便形神畢現。桃源木雕人物圖式的技藝手法與圖式語言不僅在湖南人物木雕的美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還在一定程度上對中國木雕人物藝術的發展起到了較大的促進作用，也給這方面未來的深入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一、桃源木雕人物的主要圖式語言類別

（一）神話傳說類人物圖式語言

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中，神話傳說類人物圖式語言極具代表性，充滿希冀色彩。它們在構圖上常常以主體物形象出現，背景不事雕琢，多以純板、背景建筑或動植物進行裝飾。

神話傳說類人物圖式語言以單人態勢為主，在桃源木雕人物圖式數量中占據著“半壁江山”。在中華傳統文化中，神話傳說層出不窮，無一不在反映中華民族的價值觀、世界觀，在潛移默化中塑造民族品格的同時，給予了本民族豐富的文化想象力。百姓凡遇事必定祈求吉祥順遂，這些幾乎成了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的核心內容。這些神話傳說多為祈愿祥瑞類，在傳統祈福觀中，當地人在遭遇人生大事時，除了力求主觀努力外，也認為諸多事由神仙或上天保佑才得以成，于是在各類家具、器物上，神仙的主觀物化身影經常可見。自古以來，人們寄托愿望的方式有很多，如修建廟宇去祭拜、圖騰祭拜等，但桃源地區的居民獨特地選擇了這種用家具、器具裝點的方式祈求祥瑞。例如，木雕作品《清·八仙同聚雕花床》中，韓湘子、鐵拐李、漢鐘離、曹國舅等八仙同聚一雕花床牙板，好不熱鬧。其中，曹國舅的動作被設計成單腿抬起，單腿站立雙手擺弄著他的云陽板，似在施法一般，當觀賞者發現其造型與自己曾讀的神話傳說契合十之八九，便會恍然大悟，品味起此作品來。

（二）經典故事類人物圖式語言

經典故事類人物圖式語言主要以有教育意義和美好內蘊的故事為題材，力求講述諸多故事。這些圖式語言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為單人圖式，另一類為多人組合圖式。

故事類木雕人物圖式語言多出現在較為大型的雕塑作品上，在裝飾的同時，引經據典，豐富、提高文化底蘊。從圖像志角度分析，單人圖式為浮雕、圓雕，這兩種手法制作出來的作品都多有留存，在這其中又以單人的圓雕最有趣味。例如，《人物酒壇蓋》中的老者挑動長須，微微向前盤腿而傾坐，右手肘倚靠一個小圓凳，背靠長條凳，似在頷首與人高談闊論。地上有諸多花紋點綴，人物衣物上卻寥寥幾筆交代衣紋轉折，似“莼菜條”般的手法顯示出形體的簡練舒緩。多人組合圖式則多以浮雕為主，例如《門飾擋板》中，以浮雕為表現方法來描繪圖式。其中，創作者留出了非常大的讓觀者進行二次藝術創作的空間。創作者和觀賞者進行默契的交流，這就是民間藝術作品常保留著與觀眾之間有可呼應契合的部分的原因。在此圖式中，四個故事浮雕也未嘗不是如此：左上角的岳母刺字，右上角的親嘗湯藥，左下角的蘇武牧羊，右下角的桃園結義，都是在喚起觀者與作品的文化聯動。再品這些具體故事的文化內涵，無一不是中華民族優秀品德的弘揚，同時也表現了桃源木雕這一民間藝術所具有的強大生命力。

二、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蘊含的審美特征

（一）色彩淳厚，構圖靈巧達匠心獨具

桃源木雕的色彩古樸淳厚，始終保持返璞歸真似的單純色調，或施以金漆或施以朱色等來強調木雕的形體轉折。中國的傳統色彩使用模式本質上是一種觀念性色彩使用模式，赤、黑、黃在古代多作為人們的崇尚之色。在制作桃源木雕人物時，對于色彩的使用有兩種規定范式：一是制作桃源木雕的木頭本為淡黃，打蠟、刷清漆皆可讓其透亮潤澤，這會讓木色以及紋理呈現得更加清晰，營造古樸質感；二是在刷清漆完成之后，輔以色漆，多次方可見其呈現出淳厚質感。

就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的構圖方面來說，呈現出多元化的格局，其完全按照創作者的意圖進行分布，總體上突出“計白當黑、占位合理”的構圖特色。“計白當黑”是中國畫中的一種繪畫理論，作為傳統文化藝術載體的桃源木雕也從中汲取了諸多養分。在《清·八仙同聚雕花床之韓湘子》中可以見到此圖式留白與充盈處安排得相當合理，并不求占滿，以達到較好的畫面效果。如《左撐拱①撐拱：俗稱“牛腿”，形狀如一個直角三角形，依附在檐柱外向上端的位置，有著承擔屋檐重量等作用。》《右撐拱》中，兩側的撐拱作為周邊裝飾區域承擔著延續軸對稱的作用，于是就將這兩個撐拱也做成了軸對稱的，但最特殊的是，在桃源木雕人物雕飾類中，很難看到一模一樣對稱的人物故事內容，桃源工匠在力求對稱時，也要營造出豐富的變換美感。在這兩個撐拱中，人物的裝飾、動作、表情都有相當大的差異，需要細細鑒賞才能體會到這不拘一格、恣意創造的構圖風格。

（二）透視散點，起承轉合蘊多樣雕技

沈括先生在《夢溪筆談》中提到，在固定地點用透視法完成的“畫”不是畫，而畫的空間組織應該受到感情支配。在創造桃源木雕人物的過程中，始終以中國傳統的散點透視為主要刻畫創造方法，不去壓縮某個單一視角的體積，使得桃源木雕人物從各個角度都可以看到其相當完整的表現。在重視散點透視方法的同時，綜合使用圓雕、浮雕、透雕的方法也使得桃源木雕異彩紛呈。第一步，桃源工匠用線在木材上勾勒輪廓，這一步是最重要的一步，是為主體人物設計藍圖，包括動作、配飾、背景裝飾等，線與體積的走勢必須交代得非常明晰；第二步，打一個大概粗坯，將輪廓線外的木材剔除，留下一個木雕人物的大概形象；第三步，進行細坯的深入刻畫與雕琢，木雕較為難補，桃源工匠要盡量地細心，以防破壞需要雕刻的體積；第四步，精細雕刻，這一步是最出彩的一步，特別是人物的臉部表情、衣褶處等地方應該做到細節盡現，轉折盡顯；最后一步，修光、打磨、上色，最終完成一件桃源木雕人物作品。

（三）人物完整，夸張簡約活身姿神韻

在人物完整性方面，桃源木雕工匠可以說是盡了全力，其中每一個人物都活潑自然，衣帶清晰靈動，情緒流露飽滿。最有趣味的是，如果人物的構圖在施工中出現了一些問題，桃源工匠會讓作品關注重點矛盾，做出“保大去小”的決策。例如，在《清·八仙同聚雕花床之韓湘子》中，把脖子部位夸張處理，也要表現整體人物的意識，使畫面更加完整。

除了這些特征外，夸張成了傳統桃源木雕人物最核心的提高表現力的手段。桃源木雕人物不求精準解剖而求神似，以最浪漫的方式來表現其人物特征，其木雕圖式語言采用圖像意會化的方法來表現。例如，注重人物的動態線，以1∶5、1∶6的頭身比例為基本程式，浮雕人物多以“莼菜條式”來表現衣褶，五官不注重特色化描繪，表現人物的整體神韻。

（四）文化祈瑞，生命希冀與巫儺并蓄

在桃源木雕人物中反映出巫儺文化，由上文中撐拱所見，人物臉部以及頭飾等部位皆有些許巫儺遺風，圖式中所騎動物的巫儺之風更甚。桃源地區自古遍地巫風，百年來荊楚之地的巫儺文化與人物木雕有密不可分的聯系。桃源當地的儺戲面具多以一些柳木、樟木為材，雕刻半臉或整臉，這種面具性質的木雕也可以看作桃源木雕人物類型的一部分，相比而言此木雕類型的民間文化功能性更強。

一方面，桃源木雕人物承載著當地居民對神仙保佑、美好故事傳承、優秀品德廣泛傳播的希冀；另一方面，又以特殊的方式時時刻刻地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無論是上天入地的神仙還是勤勤懇懇的善良人民都會被刻畫在這些實用性與裝飾性兼具的桃源木雕物具中。作品妙趣橫生，配合著每一個作品中的文化故事，更是渲染出了荊楚之地獨特的古樸雅致的藝術氛圍與人文氣息。從《人物故事燭臺》中可以看出，生命感是桃源木雕人物審美特征的重要部分，其刀馬人形象表現得浪漫奔放，夸張的表現手法展現出濃郁的率真質樸氣息與明顯的民間藝術特色。在桃源工匠的雕刻刀下，工藝與人文相得益彰，就平日生活中的器具來說，讓人體會到積極的人文審美內涵。一些桃源木雕圖式所表現的人物，包括一些市井生活人物、神話想象人物等都極具生命感、親和力、希冀感。

三、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的價值與影響

（一）民粹傳承，余音繚繞

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作為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精粹，其發展歷史悠久，它在發展過程中不斷地以博采眾長之勢影響后世的木雕人物創作，帶動著地區性乃至全國性木雕人物藝術的發展。桃源木雕現在以桃花源景觀中的百床博物館和桃源工藝術博物館為切入點，以桃源的江南小橋流水風貌為內容，當這些傳統民居木作被外來的游客所造訪，或以各種方式傳播，桃源木雕人物圖式就作為桃源地區文化藝術的媒介使者，正在參與一場規模宏大的藝術學習、融合與碰撞，從而更加燦爛。

在提倡堅定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今天，桃源木雕人物的發展將會迎來一波勁挺的浪潮。并且在當地，民族文化的相互交融，藝術題材的增加又讓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的發展多了一種可能。

（二）地域瑰寶，獨有千秋

對當地來說，桃源地區的木雕人物圖式語言有豐富的造型特征，但其整體形象多以大氣、靈巧、寫意為主，常被用來表達祥瑞之愿，帶有淳厚的桃源地域人文色彩。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的美學體現在造型、設計等多個方面，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時代的變遷，具有濃厚的古老氣息、濃郁的傳統藝術色彩，觀者能獲得更多設計靈感、美的感受。

對湖南省來說，桃源木雕作為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對流行于永州等地的湘南木雕、受江浙地區影響較大的湘東木雕、流行于張家界等地的湘西木雕的人物圖式語言發展有非常大的參考價值。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在湖南工藝美術史上舉足輕重，表現出重要的地域文化價值。

對中國來說，桃源木雕人物圖式語言對進一步拓寬中國木雕人物圖式語言有一定的積極影響，這對中國未來的木雕藝術發展呈現更多元化的發展遠景提供了一塊基石，對后人的木雕人物創作具有非常有益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