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云國

紅柳樹實在是不平凡的,我贊美紅柳樹!
因父親在鹽場工作的緣故,我自小便認識了紅柳。父親告訴我這叫荊條樹,是鹽堿灘上生命力最頑強、最常見的一種樹。我年幼的心里,其實還頗有些不以為然的,這么平常的一叢,也能稱為樹嗎?它怎么能與挺拔的白楊、梧桐,還有婀娜多姿的柳樹相比?
等后來長大了,才弄明白父親所講的荊條樹,其實算不上一種樹的,它是一種落葉喬灌木,學名檉柳,別稱紅柳。荊條能長到三四米或更高,在鹽堿沙漠貧瘠地帶都能扎根生長,人們習慣叫它荊條樹。
數十年前,行走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北海灘,撲入視野的,是紅綠黃白錯綜交織的地毯。紅的是黃蓿菜,春夏季節是漫山遍野的碧綠,到了秋天就變成紅綠相間的美麗地毯;白的是光禿禿的鹽堿地,這是一大片未開墾的土地,數千年抑或上萬年由海水漲潮自然淤積成的鹽堿荒灘;綠的呢,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神奇物種—荊條樹。
極目眺望,沿途很難看到行人和村莊。被暴怒的大海潮侵襲過后的荒灘滿目瘡痍,潮水退去后,所及之處慘不忍睹。黃蓿、蔞蓬草,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被洪水浸泡得失去生機。在無堅不摧的自然災害面前,地球上的萬事萬物都顯得那么渺小。
遍地枯萎與明亮水洼主宰著,無聲無息,肅殺寥落。看得久了,你的眼睛也許覺得倦怠,或者內心深處滋生出一種難以抑制的刺痛,你情不自禁地閉了眼,而另一種滋味如雜草在你的心頭瘋長了—單調、乏味,或者是對這里了無生機的喟嘆。
然而剎那間,當你再次睜開雙眸,你猛抬眼看見了前面遠遠有一排,不!或者只是三五株,甚至一株,傲然不群,倔強地挺立著,像搏擊暴風雨過后的海燕靜靜佇立著,又如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瘋狂進攻的鐵血勇士,咬著牙抖落了噴濺在身上的鮮血,于疲憊中奮力伸展并不強壯的枝丫。荒涼灘涂中的這一叢綠,喚醒了你剛才還有些頹廢、失落,或者懨懨的情緒,登時覺得天地間開闊、生動了許多。不知你是不是這樣?我那時可是瞬間驚奇地尖叫了一聲的。
那就是荊條樹,鹽堿灘涂上極普通的一種樹,然而它實在是不平凡的一種樹。
那是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一種樹,彎曲如虬龍般的淡紅色樹干,宛如飽經滄桑臨近垂暮的老叟,全身刻滿鹽堿風霜殘留的厚重斑駁。高低不平、長短不一、毫無規則、肆意生長的枝呢,應該是適應惡劣氣候,便于吸收光照和營養造成的。它的葉子呢?簡直更可憐!狀如纖小而細碎的鱗片,密密麻麻地附著在老氣橫秋的枝條上,雖說有些可憐,但是絕不卑微、孱弱,鱗片狀的葉子一律抱在枝條上,而且緊緊靠攏,成為一束。忽然,你不經意間看到頂部一束枝條上竟然抽出了若干條通體粉紅色的小花朵。
直到此時,你才發出由衷的慨嘆。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還是上蒼有意讓它承受雨雪風霜、苦寒鹽堿的浴血涅槃!貧瘠而荒涼的灘涂,猶如生養了若干孩子的母親那被拼命吮吸干癟、松弛的乳房,再也沒有多余的營養滋養它們。可是荊條樹,它耐貧瘠,忍鹽堿,抵干旱,抗嚴寒,歷高溫,頂風霜,還有海潮、病蟲害侵襲……這是在北方鹽堿地上保持著倔強的一種樹。哪怕只有指頭般纖細,它卻努力成長,不屈不撓,對抗著呼嘯的西北風,對抗著張牙舞爪摧毀一切的大海潮,對抗著煉獄般的酷暑寒冬,迎日出、送日落。
這就是荊條樹,它是極普通的一種樹,然而絕不是平凡的樹!
它沒有美艷照人的姿態,沒有挺拔筆直的枝條,也許你要說它普通,如果美是專指“婀娜”或“筆直”而言,那么荊條樹算不得樹中的好品種。但是,它堅韌、樸素,也不缺乏美麗、溫和,更不用提它的倔強不屈了。如果可以稱之為樹,它堪稱樹中的偉丈夫!當你在布滿鹽堿的荒灘走過,看見星羅棋布的鹽田和高高聳立的銀山間傲然挺立著這么一株或幾株,難道就覺得它只是一種樹?難道你就不會想到它搏擊風沙、笑對寒暑、耐受鹽堿貧瘠的頑強?它不懼苦難、堅忍不拔的精神至少也象征了華夏大地上千千萬萬的農民!難道你竟一點也沒有聯想到,在喀喇昆侖,在雪域高原,在茫茫戈壁,在荒漠鹽灘,到處都有像荊條樹一樣扎根在邊疆哨所,守衛祖國領土的勇士?他們傾注了滿腔熱血,用堅強的身軀為我們遮風擋雨,甚至不惜生命讓我們歲月靜好。
荊條樹,不!紅柳,它不是平凡的樹。它在荒漠邊陲極普通,就跟北方戰天斗地的曬鹽漢子相似。它有極強的生命力,刀砍不盡,雷劈不倒,鹽堿對它無計可施。我贊美紅柳,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任勞任怨的農民和篤實憨厚的鹽工漢子,尤其象征了我們在建設新時代、跨越新征程中不可或缺的斗爭精神。
是樹也罷,不是樹也罷。或許有人看不起這極常見、極易生長又極其平凡的紅柳,但是我要高聲贊美紅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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