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程
“重”,這是一個怎樣的構成?是“千里”的組合嗎?這“千里”跟“重量”或者“重復”有什么干系?小時候聽一位有點學問的老先生說,“重”和“出”這兩個字弄反了,“重”是出門千里,“出”是兩座山摞起來,才重呢。那時是很佩服那位先生的,真想這兩個字應該對換了才好。
可是,別忙。我們把“重”轉換成篆體:重。是不是有點被驚到了?才不是什么“千里”了。查查《說文解字》,說是“從壬,東(東)聲”。“東”在“人”之下 ,“土”之上。什么意思呢?《說文解字》說是“厚也”。南唐訓詁學家徐鍇注曰:“壬者,人在土上,故為厚也。”原來這“重”是一個地道的形聲字,形旁“壬”表意,“重”就是“厚”。今天較為常用的“厚重”一詞可為證,它的構成為同義并列,而常說的“輕重”自然就是反義并列了。跟“厚重”相對的,是“輕薄”,一一對仗,只是換了一下位置。
可是,這“重”不只是“zhònɡ”,還有 “chónɡ”呢。這兩個有什么瓜葛?“重復”“重新”跟“厚重”“輕重”能扯上什么關系?請看,“重(chónɡ)”就是“層”對吧?像“重巒疊嶂”的“重”直接替換為“層”,絲毫沒有違和感吧?那么,“重復”“重新”,無非就是有了一層,再增加一層或者新來一層。如此一來,“重(chónɡ)”就表示“再”“又”的意義了。有了一層再加一層,不就變重了?如此一來,“重(chónɡ)”跟“重(zhònɡ)”就這么牽扯上了。
這里咱們要著重說說“重新”的“重”。
有一首老歌唱著“有多少愛可以重來”,還有一部電視劇也在呼喚“多少愛可以重來”。想必,人一旦失去愛了,就會多么期盼和渴望愛的重來。如果能破鏡重圓,重新擁有從前的美好,該是怎樣的賞心樂事。
然而,世間究竟有多少“愛的重來”真能實現呢?即便是“重來”了,就是回到了從前嗎?須知,所有重來的都是新的,跟原來的不一樣。一個現成的詞“重新”就昭示我們了。哲人也早就說了:“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聽說過西西弗斯推著巨石上山的故事嗎?他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國王,一度綁架了死神,讓世間沒有了死亡,因而觸犯了眾神。眾神要懲罰西西弗斯,讓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可那巨石實在太重了,每天還沒推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于是他就不斷地推著巨石上山。在眾神看來,他的生命在這日復一日的勞役中一點一點消耗殆盡,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役更為嚴厲的懲罰了。
可是,果真如此嗎?從此以后,西西弗斯以一種荒謬的方式否認和遠離了眾神,命運由他掌控,推著巨石上山是他的任務,不,是他的使命。這個由他主宰的天地,對于他來說不是沃土,但也不是荒漠。他推著巨石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奮斗本身,足以使他感到充實。更何況,也許一路上鳥語花香,蜂飛蝶舞,他可以盡情地感受愜意。而且,一切的一切,只要是太陽重新從東邊升起,每一個日子、每一次往返都是新的。
一切的重來都是新的,甚至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與驚喜。你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和體驗?電腦死機了,或者運行變慢了,或者出現其他bug了,一個最傻瓜也最省時的辦法就能解決問題,那就是重啟。還有,電腦也好,手機也好,或者其他電子產品也好,只要恢復出廠設置,你又擁有了一臺新的,又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擺弄就怎么擺弄。
杜牧有絕句《題烏江亭》:“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這跟王安石《疊題烏江亭》“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的質疑不一樣。我們在為項羽負氣自刎惋惜之余,分明也感受到了一種英勇悲壯的設想:且看江東子弟才俊了得,假如項羽率領他們回到江東,重整旗鼓,說不定就可以卷土重來。杜牧是在假想未然之機會,強調英雄要有遠見卓識和不屈不撓的意志,切不要輕易認前路為末路。
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不斷地重來,但相信,太陽每天都是新的,而且也許有朝一日將創造奇跡。哪怕“山重水復疑無路”,也要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有這等相信,我們對自己、對生活、對未來,就有了一個好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