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亞文化視域下“土酷”潮流風格和設計表現研究

胡蝶兒

關鍵詞：土酷 青年亞文化 潮流風格 設計表現 時尚

中圖分類號：G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2）02-0084-03

引言

“土酷”一詞于2016年在互聯網誕生，在2017年引起了一定范圍的流行，經過不斷的發展和異化，在2020年搭上了y2k復古未來主義浪潮的列車，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野。土酷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最初的表現形式以個性化的穿搭和拍照方式呈現，隨著時間的累積，逐漸被賦予了更多層次的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從穿搭形式演變為一種時尚風格、一種生活方式。

一、青年亞文化與“土酷”潮流

21世紀是世界經濟和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時代，互聯網深刻的改變著我們的生活，由社會意識形態構成的社會文化在生成、發展和交流上都發生著復雜的變革。青年群人作為社會生活中的主流群體，受到組成復雜、結構多樣的社會文化環境的巨大影響，青年亞文化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繁榮發展，成為社會文化中一個非常富有創造力和思辨性的重要文化形式。

“土酷”本身是一種網絡用語，它誕生于互聯網、流行于民間，目前學術界并未對其有十分準確的解釋，但是作為當下十分流行的潮流現象之一，已經在相當一部分青年群體中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形成了具備顯著特征的時尚風格，經歷了一系列的發展、異化、收編，最終被時尚工業所收編，達到了設計層面的商品化。

（—）青年亞文化概述

青年亞文化，一種以青年人為主體的、與社會上的主流文化以及父輩文化既產生抵抗又形成合作的社會文化形態。作為一個存在于主流文化背景之下的次文化，國內外的研究大多從相較于主流文化的對比角度對其進行概念的界定，盡管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并不與主流文化產生對立。

青年亞文化具備獨特的批判性和顛覆性，在某種意義上參與和推動了主流文化的發展。英國學者默克羅比曾描述青年亞文化的基本特點：“它并非我們通常意義上認為的中產階級文化，和父輩文化也沒有完全密切的聯系。是工人階級的青年群體首先造就了這個亞文化，這是一個被他們的經驗支配的文化空間。

近年來自媒體平臺飛速發展，分享信息的渠道越來越多，不再局限于過去單一的文化認同，而是發展出了更多元和豐富的亞文化群體。典型的青年亞文化形式如搖滾文化、嘻哈文化、喪文化、佛系文化等，雖然具有一定的小眾性，但實現了商業收編以后也能在大眾范圍內實現流行性。近年來廣受大眾歡迎的網絡綜藝節目如優酷平臺的《這就是街舞》、嗶哩嗶哩的《說唱新世代》等都是以亞文化為節目內容的主體，是將亞文化進行良好收編的代表案例。

（二）“土酷”潮流概述

“土酷”一詞最早由一位微博昵稱為“養鴨”的博主李志遠創造，它對應的英文名稱為“Too Cool”，簡單來說就是一種亞文化著裝形式，一種非常接地氣的、有個性的穿衣風格。

“土酷”并非是充滿反叛的，而是用更加溫和的形式宣告了特立獨行的態度，它更加強調的是接納自己、認可自己，從身邊普通的生活中發現美，這種態度在李志遠看來就是很“酷”。很多人會主觀地把‘土’定義成‘破敗’，但李志遠認為表現‘土’的前提是你要發自內心認可這種接地氣的生活方式。（如圖1）

“土酷”誕生之初，在互聯網上以服飾穿搭的形式流行，年輕人們穿著具有年代特征的、脫離當下時尚潮流的另類混搭著裝，以縣城、小鎮、鄉村等具有生活氣息和地域特征的場所為背景拍攝“大片”，并將圖像上傳至互聯網中進行分享和討論，以發起人李志遠為代表，逐漸吸引了一批具有相同時尚態度的追隨者，從此“土酷”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和一種時尚態度，在互聯網中起伏發展，不斷在時間的催化下被賦予新的態度和含義。

二、“土酷”潮流的青年亞文化特質

從對抗的形態逐漸走向緩和，到最終被主流文化和商業所收編是亞文化發展的必經之路，“土酷”在逐漸形成“反時尚”風格的同時也終會為線下主流時尚所吸納。

（—）對主流時尚文化的抵抗性

在伯明翰學派亞文化理論中，亞文化對主文化（主導文化、主流文化、主體文化）和霸權的抵抗是一個核心問題。他們抵抗的是社會結構中的矛盾和集體經歷的問題，而土酷文化則更多是對主流時尚的“抵抗”。

上個世紀以來，亞文化現象層出不窮，無論是誕生于西方的朋克文化、嘻哈文化，還是發源于亞洲的佛系文化，萌文化，漢服熱文化等，都是由青年群體創造的特殊的文化形式，充滿了對主流文化的抵抗性。比如產生于70年代的朋克文化，至今仍然活躍在我們的流行文化中，無論身處哪一個時代的年輕人，當他們想要表達自我、想要表達對保守的反抗時，“朋克”總能成為他們的選擇。又例如近年來產生的佛系文化，它表達了年輕人在面對競爭激烈的高壓社會環境時，選擇用“躺平”的方式進行“對抗”，是一種充滿無奈和自我調侃的心態調節方式。

國內興起的這股土酷浪潮和眾多青年亞文化的精神一脈相承，是年輕人對高大上時尚的厭倦，對假大空內容的抵觸，對循規蹈矩的審美的反抗。相較于上個世紀西方的“光頭仔”“朋克”等亞文化群體，對社會秩序有著直接的反抗行為和態度，發源于本土的“土酷”潮流現象更加溫和平靜，熱愛“土酷”亞文化的人群普遍不會主動地和現實世界產生直接沖突，而是以一種更加平和的態度來對抗主流文化。

（二）從抵抗走向收編的趨勢性

在《亞文化：風格的意義》一書中，赫伯迪格提出，當下所有亞文化風格的強烈抵抗性，到最后都會被時尚產業所收編并逐漸形成商品化。如赫伯迪格所說的那樣，亞文化有兩種收編形式，一是對意識形態的收編，而另外一種就是商業收編。

伯明翰學派學者普遍認為，亞文化實現“商業收編”之后，離開了亞文化產生的語境，由一種對抗性的意義削弱成為了一種時尚的風格。麥克盧比等學者卻對此持不同的觀點，她對亞文化群體是否對“商業收編”持完全的排斥的態度存疑，她認為亞文化群體在收編過程中也具備主觀能動性，他們會自發的產生興趣。她認為赫伯迪格對亞文化持有過于理想主義和浪漫化的信念，亞文化始終與商業息息相關。

在她看來，商業化后的亞文化風格雖然成為了在市場流行的大眾商品，但是并沒有完全喪失對主流文化的抵抗，即使被收編，其仍然具備反抗的精神。

商業收編，即是將“土酷”的風格和符號融入時尚工業中，轉化成可消費的商品，最終實現大量的、可復制的工業化生產。“土酷”青年亞文化內容的不斷豐富帶動了“土酷”相關設計產品的火熱，許多土酷風格的原創設計應運而生，包括但不限于服裝、配飾、以及手機殼等相關產品。

三、“土酷”潮流風格的構建

風格是伯明翰學派理論中的核心研究內容，對風格的解讀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等同于對亞文化的解讀。《亞文化：風格的意義》的作者迪克·赫伯迪格曾表示，要想深入的研究亞文化而不是只停留在膚淺的層面，那么就必須“發掘風格之下它的潛在意義”。

那么風格究竟是什么？《傳播與文化研究辭典》這本著作中對于“風格”一詞的解讀為“社會定位和文化認同得以協商與表達的手段或者說是方法”。風格一般情況下被認為是某種事物或行為的分類，比如我們常常提及的波希米亞風的服裝、哥特式的建筑、抽象派的繪畫等。

青年群體通過極具個性的風格來展現和表達自我，風格是包羅萬象的，它可以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發型，也可以是一套獨特的穿搭方式。他們通過對一些特定的元素進行拆解和重新組合，直到最終創造出新的符號。

（一）“土酷”潮流風格的形成過程

1.2016-2019年間的“土酷”：“土酷”一詞最早創造于2016年，在2016年到2019年間，其含義受到不同社交平臺、不同意見領袖的影響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分化出了幾種不同的風格。

2016年，李志遠最早創造出“土酷”一詞，具有時代感的混搭著裝和夸張的攝影姿勢是這種風格最突出的特點，它特點明顯但又不會過于出格，更易于被大眾模仿和接受。主要的參與群體以小鎮青年為主，受到城市化進程的影響，許多來自于縣城農村的青年群體來到城市工作，從原生生活環境過渡到城市化的生活狀態，其審美風格和文化環境都發生了一定變化，出現了審美和文化的割裂感，因此衍生了“土酷”這樣一種獨特的潮流風格。以李志遠為代表的土酷潮流與審美設計中，往往出現時尚元素和土味元素的碰撞，這種矛盾感也正是這種風格的趣味之處。（如圖2）

2019年前后，以“蝴蝶公主”為代表的艷俗風格開始引起關注，明度極高的艷麗配色、至俗的文字標語是她的主要特征，相比于李志遠的“樸素”，蝴蝶公主更加張揚和浮夸，對“土”的發揮更極致。蝴蝶公主在采訪中表示，她之所以選擇這樣一種穿著風格，主要源自于她的童年記憶，小時候家里掛著的色彩明艷的山水畫等，都成為了她的設計靈感。雖然她的風格看起來浮夸，但她并未刻意為之，這是她出于直覺的審美和個人選擇，這種反時尚而行的“時尚”受到了很多青年人的關注，在他們看來“這樣的風格輕松、有趣”。（如圖3）

2019年初，廣西男孩陸仙人穿著自制的鄉土時裝在田間地頭走秀的視頻走紅網絡，他取自于鄉間的材料和不輸超模的氣質和審美再次掀起了一波土酷浪潮，一時間引起了大量的模仿，他所詮釋的“土”和“酷”都未經加工和包裝，網友評價他對自制時裝的演繹具有野生的自然氣息。陸仙人的“土酷”風格雖然是原始的，但由“土”到“酷”的過程仍然通過了設計的手段，取材自田間地頭的塑料布和大花布通過陸仙人的簡單設計和肢體演繹，被賦予了新的審美內涵。（如圖4）

2.2020-2021年間的“土酷”：2019年開始，Y2K這股復古未來主義浪潮席卷了時尚圈。Y2K是“the year 2000”這句短語的縮寫，是一種潮流現象，指的是千禧年前后的流行文化回潮。樂觀主義是它的核心文化內涵，金屬科技感、立體感、未來感以及鮮艷的顏色是它的主要審美特征。這股復古浪潮的興起將“土酷”風格重新帶回了人們的視野，將一部分“土酷”的文化內核收編其中，形成了除上述三種土酷風格之外的另一種“土酷”風格，這種風格的土酷是經過異化的土酷，其含義已經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它的主要特征是“復古”，丟失了“本土化”的特征。比如2000年左右常見的彩色發卡，亮片元素，塑料涼鞋，具有年代特征的卡通元素、彩色頭發等，都被劃為土酷的范圍。

這種依附于Y2K大浪潮的復古多彩風格雖然也被叫作“土酷”但其含義較大的區別于原始的“土酷”含義，因此這種風格自成一派，單獨討論。

2019-2021年間最熱門的流行音樂組合Blackpink，作為年輕群體中的時尚引領者，她們的一些寫真造型就是對Y2K風格下的“土酷”風格的代表性演繹，豐富的色彩搭配、大膽又鮮明的著裝，夸張的配飾和極富個性的發型是她們的主要外在形象表現。（如圖5）

（二）“土酷”的風格歸納

“土酷”最初作為一種來源于本土民間的潮流現象，具有非常強烈和純粹的本土特征，其包含了文化特征和審美特征，在經歷了發展、異化、嬗變等一系列的歷程后，其含義被廣泛擴充，容納了更豐富的審美意趣和文化內涵。

時尚傳播學學者李仲謙認為，土酷作為一種美學風格來講只是表征，從整個現代青年文化的角度來看，年輕人不只是改變了他們的審美喜好，從根本上來說他們的思維模式發生了轉變，這源自于與年輕人對自己的文化環境更自信。我們雖然根據土酷的審美表征大致歸類出了四種主要的風格特征，但歸根結底，土酷風格的形成是由背后所代表的青年群體促成的，具有不同意識形態差別的群體將會造成“土酷”的風格差別。

（三）“土酷”的設計表現

實現商業收編的土酷潮流不再局限于一種著裝方式或語言系統，它的風格被廣泛應用于工業產品中，在市場上你可以買到土酷風格的衣服，可以聽到土酷風格的音樂，可以看到土酷風格的海報，它的設計表現多元而豐富，跨越了不同的商品領域和消費人群。

青年亞文化的傳播和流行并不完全是由上至下的，它也可以在自身的流行中逐步產生，具有鮮明個性的青年亞文化在一定意義上成為了時尚動向的重要脈搏。亞文化作為一種相對小眾的文化形式，其潮流風格在最初形成之時，一部分大眾往往會因為這種風格的創新和獨特之處從而對它表示贊同，最終，這種風格便會漸漸地進入大眾時尚市場，在時尚市場的設計表現中，土酷的風格體現在方方面面，無論是產品設計、視覺設計、本土設計還是國際設計中，都有其文化精神和設計元素的呈現。

1.時尚設計領域：2015年創立于北京的本土獨立設計師品牌“MARRKNULL”，就曾實驗性的推出系列性的土酷風格的服裝設計，如圖6所示。該品牌的標識性很強，以中國鄉土文化為設計的切入點，用創新解構主義將多元的邊緣文化融合在服裝當中，用獨特的圖案和款式來表達新一代年輕群體看待社會文化的獨特視角，打破了一些亞文化風格自身的局限性，并通過服裝上多種元素和不同文化的碰撞感來表現新青年文化，致力于對中國在地文化中夾雜的土味美學的挖掘和發揚，希望在秉持文化傳承原則的同時形成獨特的中式潮流風格。（如圖6、圖了）

如果說“MARRKNULL”仍然屬于小眾時尚的范疇，那么其實許多廣為人知的主流品牌近年來也都不斷在產品中進行“土酷”風格的設計嘗試，比如美國潮流服飾品牌Supreme在2021春夏系列中推出了一件綠底印花的外套，盤扣設計加上熟悉的紅綠配色，與東北地區經常穿用的大花棉襖風格十分相似。當一個具有地域特征的、充滿民俗特色印花紋樣出現在一個潮牌服飾品牌中時，無疑帶來了強烈的碰撞感，既是是視覺的碰撞，也是文化的碰撞，作為一個起源于滑板文化、具有明顯街頭風格的潮流品牌，Supreme的受眾主要為青年群體，選擇推出“大花襖”風格的外套，是選擇用一種更幽默和叛逆的方式貼近中國本土文化、靠攏青年文化。（如圖8）

2.其他設計領域：除了服裝設計之外，在其他設計領域之中也常常可以見到土酷文化的身影。比如由95后藝術家發起的先鋒虛擬旅游概念項目——“曼麗旅游公司”，它采用電子合成的技術將用戶的照片和虛擬的旅游場景進行合成，制造一種“假裝在旅游”的藝術行為效果，低像素、充滿碰撞感的艷俗配色以及拼貼感是他們的主要視覺特征。除了產出視覺圖片外，曼麗旅游公司還與一些藝術機構合作，設計出了有鮮明“土酷”風格特點的周邊衍生品。雖然這樣的藝術表現形式仍在摸索階段，但是充滿戲謔感和沖突感的土酷視覺風格仍然吸引了很多年輕人的關注。（如圖9）

2020的夏天，五條人無疑是最出圈的樂隊，他們的音樂經常以鄉鎮故事為創作內容，比如《縣城記》等專輯，歌詞淺顯質樸，描述了草根人民的世界，具有濃重的生活氣息，被網友稱作村鎮藝術家。從音樂風格到樂隊整體的視覺設計，他們從上到下都貫穿著“土酷”的風格，充滿戲謔感的同時又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的最低處。五條人樂隊的視覺設計師胡子認為，“土”不一定就等同于“俗”，這里的“土”可以理解為老土或者土地，老土是一種審美意向，具有復古懷舊的意味，而土地則是創作的根源。（如圖10、11）

中國藝術教育研究院的許平教授曾在一次會議中談到：“近幾年我們對于設計文化的關注，經過了從形式、風格到符號、元素等幾個不同的階段。”直至今日，仍然有很多本土設計品牌和國際品牌在不斷嘗試創新土酷的設計風格，希望將這一在小眾范圍內流行的青年亞文化融入大眾流行文化中來，完成亞文化的收編，創造出更能被大眾審美所認可的土酷潮流風格。同時對于本土設計品牌來說，這也是一個發掘本土在地美學風格的突破口，如何從“土酷”入手，發掘年輕群體對潮流時裝的真正需求，找到具有共同審美和情感共鳴的設計風格是接下來的設計歷程要面臨的考驗。

結語

“土酷”作為近幾年新興的青年亞文化，雖然目前來看仍然顯得勢微，但是卻充滿著巨大的創造力和生命力。由最初誕生于網絡的流行詞語，正在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文化形式和生活態度;由最初以穿搭風格作為載體，到后來以音樂、服裝、平面、電影等各種藝術體裁作為載體;由最初極小眾范圍內的流行，到后來逐漸豐容擴充，受到主流文化的吸收和接納，“土酷”的發展展現了完整和典型的亞文化的發展歷程。它積極的意義在于打破了一些傳統的設計思路，提供了新的設計方法，促進了主流設計的迭代更新，為設計領域注入了更多新鮮的活力。

那么如何從鄉土生活中提取出具有文化價值和審美價值的元素，如何將原始的在地元素通過設計的手段獲得重生，實現“土”到“酷”的轉化，找到真正具有本土特色的潮流風格是我們在接下來的研究與實踐中要不斷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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