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南 吃一碗筍

劉茉琳

春日里，很難不念江南，不想無錫。依戀江南是因為親人嗎？是，又不全是，這里有太多的牽絆。歷史中長出來，文化里長出來，拉著你，看著你，理解你，安慰你，眷顧你。

每年一到春天，心里蠢蠢欲動想回江南。哪怕只是看看地圖上，江南的那些小鎮，看看名字就覺得魂牽夢縈又神往，走過的那些地方更使我流連。其中，當然最想念的就是無錫。

想無錫的筍，想無錫的水芹菜，想無錫的太湖三白，想無錫的烏米飯。想小時候的暑假，下午耍夠了，若飯前時間去舅舅家里，總能看到舅媽站在餐桌旁繞著百葉結，那些豆腐絲、千張在她手上一繞，就滋味萬千;桌上擺著無錫鱔糊、紅燒排骨……無錫菜濃油赤醬、高甜重糖，填滿了所有暑假的甜蜜。

要說春天最饞的，一定是江南的筍。

人人皆知：“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蘇東坡還寫過：“殘花帶葉暗，新筍出林香。”這時節，正是新筍出林香了。讀《閑情偶記》時，最記得李漁論筍與蟹兩節。其中筍被他列為蔬食第一鮮，且認為筍乃至鮮至美，甚至超過了蕈、蟹等物，而李漁所說的筍的兩種經典做法恰恰是在無錫最常吃到的。

其實江南菜中，筍是常見的配伍，《隨園食單》里有300多道菜，筍就占了10道;鄭板橋說的則是：“江南鮮筍趁鰣魚，爛煮春風三月初。”

民國伍稼青曾經在《武進食單》中介紹腌篤鮮和筍豆兩道菜，武進是我的外公生活的地方，靠近常熟。說起來，腌篤鮮里有火腿配春筍，鮮咸合一，真的是好吃極了。不僅常武地區，整個江南做燉菜、燒湯都喜歡放一點筍。有時是新鮮筍，有時是筍干。總之那筍子燒湯之后便如隱士幾乎遁于無形，只是湯里但凡有筍，那鮮味就會提升一個檔次。

在我看來，筍是世間最神奇的蔬菜。它可以虛懷若谷，以葷菜之精髓補充自己的特色;它也可以獨當一面，以素馨甘甜彰顯濁世中的清白。李漁說：“聲音之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為其漸近自然。吾謂飲食之道，膾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漸進自然也。”這話頗有道理，一切真味皆在自然，而蔬中頂流，非筍莫屬。

有時候覺得舌尖上的想念，大概是最容易滿足的，比如真的很想念外公在世時的無錫老家，想念外公站在門邊向我揮手的老屋，那片桃林，那小橋流水，但是它們全都消失不見了。那么思念又如何寄托呢？

且回江南，吃一碗筍吧，清清白白，眷戀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