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衛東
麻涌鎮,得名于轄區內布滿了或大或小、縱橫交織、密密麻麻的河涌,那些河涌,兩岸蕉林似海,四野風景如畫,河面迷蒙的水汽里浮動著蕉林和稻谷散發的清香。
迷戀那些河涌,皆因作家陳殘云的長篇小說《香飄四季》。多少年過去了,還記得那些描寫男女主人公相戀約會的文字:“天空湖水一樣明凈,繁星閃著微笑的眼睛,河水脈脈地流,細風輕輕地吹,蕉葉咝咝地響,草蟲嘶嘶地叫,好一個靜默甜蜜的夜晚……”小說中嶺南水鄉的風土人情,那河涌里漂著的小艇,岸邊的木棉、榕樹,樹蔭掩映下的涼棚,那些樸實的鄉村青年男女,他們純美而含蓄的愛情,勤勞、堅韌的精神品質,他們在命運的河涌上不屈不撓的拼搏精神,讓情竇初開的懵懂少年內心波瀾起伏,并且充滿了對那些河涌和那片古老土地的向往。
許多年之后,當我重讀那部再版的長篇,那些飄香的河涌、河邊土地上淳樸的人物,依然讓我早已干涸的情感世界瞬間濕潤。我曾不止一次地思考,陳殘云為何到東莞當掛職縣黨委副書記?東莞有那么多鎮村,他為何選擇水鄉麻涌任職并和農民“三黨”(同吃、同住、同勞動)?
水網如同迷宮,人的命運也撲朔迷離。后來,我從相關文獻資料中找到了答案。1957年,中國作家協會試行作家職業化之前,陳殘云雖是著名作家,但一直處于失業狀態,十多個月沒有收入,全家的生計,雙方老人的贍養,都得依靠妻子那份微薄的薪金。陳殘云本是一個平和、樂觀的人,但失去生活來源的壓力、無力幫助妻子的內疚,讓他難以開懷。沒想到,1958年,他的人生柳暗花明,陳殘云成為試行作家職業化的受益者,被作協派到東莞縣,掛職黨委副書記。
那天陽光明媚,香蕉林的寬大葉片在微風中搖曳。陳殘云坐在小艇上,艄公不緊不慢地劃著船,槳聲在靜靜的河面滑行,小艇沿著倒映岸邊蕉林、榕樹、涼棚的河涌蜿蜓前行。陳殘云是個熱愛河涌的人,水的溫柔撫摸,本就最容易讓內心恢復寧靜,而河涌,也讓他胸中曾經的塊壘漸漸地消解。小艇一駛進麻涌的碼頭,干部和村民們就迎了上來,熱烈歡迎他。又黑又高的陳殘云,對誰都一臉的笑容,幽默的話語,讓現場的氛圍變得十分輕松。
下鄉期間,陳殘云兼任了麻涌鄉黨委副書記和大步村黨支部副書記。他頭戴竹笠、身穿土布衣,經常光腳板走路,也經常劃著小艇,運送肥料到蕉林、地頭。風雨中,他披上蓑衣,出沒在河網縱橫的蕉林蔗地;夜深了,在河畔的涼棚里,在田頭的扎水寮中,他和群眾聊家常,聊這些河涌和土地上古往今來的人與事,水鄉的百姓親切地稱他“老陳”,都愿意向他掏心窩。
陳殘云時常站在河邊,打量著百年古榕、木棉樹和涼棚,凝望著緩緩流逝的河水,內心久久難以平靜。河涌的水聲和香蕉、莊稼以及各種植物的香氣,給他生命和情感的世界里注滿了濃烈浪漫的詩意。河涌萬古奔騰,人類生生不息,每一朵浪花,都收藏著逝去生命的故事,陳殘云內心最柔弱的地方被擊中,他要為這些河涌和土地,為這片水鄉可愛的人寫一部書。一部杰出的長篇小說,能讓一些原本不知名的河涌和眾多的小人物不朽;而那些河涌和那片土地上的后人,也永遠記住了為河涌和普通農民虔誠寫作的作家。
2002年,陳殘云去世,麻涌人民舉行了各種悼念活動。一年后,陳殘云的雕像矗立在麻涌鎮文化廣場上。而陳殘云的靈魂,也許還會常常在那些縱橫交織的河涌和蕉林似海的土地上流連吧?
在那個年代,陳殘云的《香飄四季》能夠寫出珠江口河涌的精氣神,寫出水鄉人民真實而美好的人情人性,寫出年輕人真摯朦朧的愛情,是難能可貴的。但一部小說再優秀,也不可能承載這片河涌和土地上全部的歷史文化積淀。這片能讓作家扎根三年之久的地方,一定有它難以抗拒的魅力,河涌密布的千年沙洲上,一定還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香飄四季》滿紙嶺南果香的引導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河涌的水聲、光影的召喚下,我開始了對這片水鄉文史資料的閱讀,進入這段長達八百多年的時光隧道。通過閱讀研究,以及實地踏勘、走訪,我被這片水鄉的歷史人文、河涌蕉林、田園風光和美好的人性所深深吸引,我的足跡踏遍水鄉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條古巷;我的雙手,觸摸過每一條河涌清涼的肌膚。漸漸地,我的目光越過了現實和文獻中的河涌,看見了水霧迷蒙的歷史深處的生命場景。
南宋年間,河涌旁,幾位布衣農夫正在春光里栽植青梅。梅,是這些河涌兩岸最常見的植物,也是在此生活的人內心的圖騰。梅花綻放的季節,河涌是一條風景的長廊。有月的夜晚,大大小小的河涌兩岸,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三五農人,聚在河邊埠頭旁的涼棚里,喝茶聊天。夜深了,有人吹起了簫管,其聲幽怨、婉轉、清越,如河水輕咽。簫聲讓聊天的人立馬緘默不語,一行清淚悄然從他們滿是皺紋的臉上滑落……為了躲避戰亂,他們帶著妻小,告別北方故鄉和祖先墓地,經過長途跋涉,從梅嶺古道進入珠現巷,然后輾轉投入珠江口這片水網密布的沙洲的懷抱,從此再沒有回過老家,再沒有能在祖墳前磕頭上香。
這片陽光熾烈的珠江東岸的沙洲上,河涌柔軟如同少女的腰肢,河水養育了數不清的魚蝦、貝類,饑荒的噩夢再也不會驚擾勞作后農人的睡眠。雖然偶爾有臺風狂野地路過,潮水也在既定的時間回訪,但這里土地肥沃,雨量豐沛,水網密布,特別適宜種植香蕉、稻米和桑麻,解決家人果腹和粗布衣衫遮體不成問題。為了子孫后代的生存繁衍,為了族人的福祉,男人慶幸選擇了離鄉背井。
為了讓后人記住梅花盛開的江南故鄉,為了讓子子孫孫不忘千里跋涉、穿越梅嶺雄關的百般艱辛,珠江東岸這片河涌旁的沙洲,從此變成了梅花的第二故鄉,河涌縱橫交織的水鄉,從此有了一個詩意濃郁、在崇尚梅花的宋代頗具時尚色彩的名字——“古梅鄉”。從此,梅花的清香,不僅在那些河涌村莊的上空,也彌漫在水鄉人心靈、血脈的深處。
以作家的敏感,和水鄉百姓的密切接觸,陳殘云應該知道“古梅鄉”這個名稱及由來,但他的《香飄四季》里未提及這個詞。也許,作品主要描寫的故事不方便交代河涌最早的人文歷史和精神譜系。但其實,地域風俗的形成,以及在土地上生存的人們的精神特質與傳承,與地域久遠的歷史淵源是難以割裂的。
“古梅鄉”——河涌縱橫的沙洲,香氣四溢的水鄉,也曾是明朝朱元璋幾個有戰功的兵頭帶兵屯墾之地。那些來自江南的武將,脫下鎧甲和征袍,將身體和蒼涼的靈魂寄放在這片海濱的河涌水網之間。號角征歌響徹河涌,士兵們操練完畢,放下刀槍劍戟,向當地農民學習種植桑麻和香蕉,在水退沙積的荒涼灘涂開墾田園。他們依托河涌的天塹險阻,將村舍布局成易于互相支援的抱團的塊狀,警惕的目光越過河道港汊,投向風險莫測的遠方。
“守望相助,親善和睦”,就是那些軍屯將土留給子孫后代的“祖訓”。河涌,如同一道道天然屏障,兵荒馬亂的年月,人們眾志成城,妄圖強行闖入的小股兵匪很難入侵得逞,即使是日軍,在占領了廣州和周邊城鎮、鐵路沿線的時期,小部隊也不敢貿然進入水網密布的麻涌地帶,因為一不小心就會遭到河畔蕉林里彈雨的襲擊。
水是柔軟的,但水又是無堅不摧的。河涌賦予生活在岸旁的人善良淳樸的稟性、堅韌的品格,以及威武不屈的氣節。
1938年,日寇鐵蹄踐踏中華河山,麻涌全境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募捐支前運動,河涌兩岸飄起了濃郁的米香,人們日夜為抗戰部隊趕做了數十萬塊炒米餅;許多年輕婦女摘下心愛的首飾,老人們拿出了家藏的金銀玉器,義無反顧地走向了捐獻點。當時中共中央南方局常委葉劍英,在廣州接受各地捐獻抗戰物資時,脫口而出贊嘆之:“麻涌人民抗日熱情高,貢獻大!”
如果要探尋河涌航運和文明的起源,并將河涌作為心靈的對應物和精神的參照系,不得不說,河涌與岸邊居住者的“精神文明”之間,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劇”的興起和傳承,與水鄉人素質的提升、靈魂的凈化,有著水乳交融的關系。
在汽車、飛機普及之前,船舶應該是功能最強大的交通工具了,而文化的傳播,也離不開一只只水上漂動的帆船?!凹t船”,不知從何年月,首次進入了麻涌的河涌。那天,水鄉如同重大節日,所有的村巷空無一人,河邊,觀望的人排成了一堵堵高墻?!凹t船”從遠處一點點開過來,船上立著三五個彩衣鮮亮、腰帶迎風飄動的玉人兒,鑼鼓與絲竹應和著,驚飛了河邊木棉樹上的數只鳥雀,而水里的幾尾魚兒,也好奇地躍出水面看個究竟。
“紅船”上的戲班成員,指揮村民在河邊祠堂前搭建舞臺。一陣吹吹打打,男女演員粉墨登場,絲竹管弦的旋律在河面的迷蒙水汽中顫動,樂曲時而高亢激揚時而低回幽怨,裝扮好的美貌花旦眼波流盼,唱腔婉轉。河涌岸邊無數個腦袋搖晃著,脖子伸著,哭、笑、癡、迷,三魂六魄被樂曲和唱腔、劇情牢牢地抓住。多少年,村民只知道河涌是安頓靈魂的地方,而劇,讓他們感受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極致的陶醉和歡樂。
“紅船”的到來,增添了河涌兩岸節日般的熱鬧氛圍,粵劇如醉人的米酒,那沁人心脾的芬芳,讓人的靈魂舒展并得到洗滌。那些飄著蕉香、稻香的河涌,在等待“紅船”的日子里躁動不安。而在一縷粵韻的撫慰下,波濤也為之寧靜不語。河涌兩岸的許多人,生活方式和命運走向,都因喜愛粵劇而發生了改變。
陳淦,民國年間水鄉漳澎村土匪頭目,平日專干攔劫過往船只、強奪錢財的勾當,勢力強大的年月,他甚至糾結一百名土匪攻下縣城,當了十天自封的縣長。陳淦打家劫舍的時候,眼露兇光,但他在聽粵劇時,就恢復了一個普通人的表情,看到動情之處,甚至會流下眼淚?;泟?,讓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在某個瞬間找回了內心久已枯竭的善的泉流。1926年,陳淦創辦“小英雄戲班”,招收本地少年學員多達數十人,聘請名師,嚴格訓練,培養了不少后來成為粵劇大師的人才。“小英雄戲班”乘坐“紅船”從水鄉漳澎的河涌出發,進入珠江流域的城鎮、鄉村,登上了廣州著名的太平劇院獻藝,一時間名動四方。
歲月,也許是沉重的,生活,常常是艱辛的。而河涌,是一首巡回播放的、撫慰靈魂的抒情音樂,河涌兩岸的涼棚,則是水鄉人勞作之余練習粵劇粵曲的集散地。涼棚的搭建,充分證明了水鄉人有著很高的生活智慧:在靠岸邊的河里打樁,以竹木支撐起涼棚架,涼棚與河面之間鋪設木板,保留多行寬大的空格以便與河面清涼的空氣對流,涼棚內置幾排木板、竹席,其上可容十幾人或坐或躺。河涌像是一個天然的空調,河風自由穿梭于涼棚間,燥熱勞累的人便感覺無比清涼愜意……涼棚里還掛滿了粵劇、粵曲的樂器,男女老少,飯后茶余,邊納涼邊在樂器伴奏下唱幾曲粵曲,如此便感覺活得有滋有味。夏夜,繁星點點,粵曲的旋律,伴著河水的私語,混合著蕉香、稻香和河涌兩岸人家的煙火味,讓乘船從水鄉河涌經過的外地人陶醉不已……
關于這片水鄉人的粵劇情結,陳殘云在《香飄四季》中似未提及,也許在那個紅色的、革命歌曲盛行的年代,粵劇作為舊時代流傳下來的文藝娛樂形式,在嶺南水鄉農村有些衰落吧。而作為嶺南河涌上每年上演的另一出好戲——端午節期間的龍舟競渡,在《香飄四季》中卻有濃墨重彩的篇幅:
……大河上十多條龍船穿梭游弋,彩旗飄動,水花飛揚,震耳欲聾的鼓聲炮仗聲、嘩啦啦的呼叫的人聲,混成一股熱熱烈烈、鬧鬧洋洋的巨響。河岸上人山人海,重重疊疊,男女老少,彼此挨擠,人人都眉飛色舞,喜氣盈盈地張嘴嚷笑……
……河面上,西涌和東涌的龍船開始競賽。它們順著水流,像飛船一般,從遠處飛閃而來,乘風破浪,齊頭躍進,鼓聲與人聲齊鳴,水花和鞭炮四濺,異常生猛,又異常威武,把觀看者的目光全都吸引住了……
書中描繪的龍舟賽已過去五十多年,我的腦海里還時常浮現河涌兩岸觀者如云、河面舟如箭發的那個令人震撼的場景。龍舟競渡在這些嶺南的河涌究竟上演了多少年,誰也說不清楚。龍舟賽,穿越厚重的歲月,如今還在更精彩地上演,水鄉麻涌人民,疏浚河道,整修河岸,栽植景觀花木,在華陽湖附近寬闊的主河道兩岸修筑了觀龍舟賽的看臺。龍舟,是嶺南麻涌河涌文化的重要載體和符號,龍舟競渡因其每年只隆重登場一次,因此已形成一種觀者云集的節慶效應。龍舟競渡,是激勵奮斗拼搏、人生進取的一種最直觀,且寓教于樂的方式。浪花飛濺、你追我趕、鑼鼓喧天、喝彩震耳的場景,被觀者收藏在精神的容器并持續發酵,釀制出來的,是心靈的雞湯,是生命的一種正能量瓊漿。河涌,因龍舟而充滿了生命的動感;而龍舟,因河涌而賦予了巨大的精神價值。
龍舟的故鄉,那些明凈的河涌、魚蝦們的天堂,曾幾何時,因為工業化的過度污染,而失去了明眸和芬芳,昔日水面的藍天白云,被濃黑的廢機油的泡沫遮蔽無蹤,而水上的精靈——那些穿梭于河涌港汊的小艇,也大多停止了生命的滑翔,靜臥在灘涂淤泥中腐爛變質。失去了清澈的河涌,沒有了植物清香的河涌,腐朽發臭的河涌,還是“古梅鄉”先民千萬里跋涉尋找的夢中河涌嗎?陳殘云地下有知,他也定不會心安的。
好在河涌有它自身強大的凈化功能,歷史的車輪終會回歸正確的軌道。以清澈、明凈的河涌為主體的水鄉原生態自然環境,是水鄉的核心競爭力。而河涌兩岸的風景、民俗,構成了水鄉獨特的景觀和歷史文化特色,現代工業、現代觀賞農業和旅游業并駕齊驅,河涌的價值逐漸被人們發現并認可,河涌兩岸居民的幸福感也有了明顯的提升。
《香飄四季》描繪的五十年前的水鄉河涌,逐漸在今天的時空復活,而“古梅鄉”先民在河邊廣植梅花的舊俗,在有識之士的呼吁下,也會在不久的將來為河涌重現“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古詩意境。
初夏的某個下午,我和幾位友人沿著陳殘云當年走過的小路,來到水鄉的“麻一村”河邊,這里正在修建簡易河埗碼頭,眼前的河涌是麻涌正在著力打造的第一條生態觀光水道。一條帶頂棚的游船緩緩靠岸,我們謹小慎微、笨拙地登船,木船散發的桐油味,提示我們這是一條才下水不久的船,也似乎告訴我們這河涌剛剛開始迎接觀光客。
木船啟動電馬達,船尾水面立刻如開了鍋般沸騰、翻滾。沒有了身披衣、頭戴竹笠的艄公劃槳搖櫓,少了些河涌行船古老的韻致,但機器畢竟是高效率的,木船和電機的結合,以木船幾倍的速度在水面馳騁,兩岸水畔有凈化水質功能的植物再力花、瘦高而清秀的水杉、姹紫嫣紅的美人蕉,以及古榕、涼棚、遠處的香蕉林、民居、祠堂……紛紛旋轉著后退,河面濕潤的、帶著各種植物清香的空氣擁抱、撫慰了我們。河涌宛如一個漫長的風景畫走廊,兩旁展示出構圖不同、風光各異、層出不窮的畫面。
在一處狹窄的河道,木船靠岸,水鄉女子動作麻利地系纜,態度親切地招呼我們小心登岸。水邊幾叢修竹,樹冠遮天蔽日。但見一處造船作坊,七八個工人,正在制造傳統木船,這條正在開發的生態觀光河涌旁,近乎失傳的造船手藝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作坊近旁是一間雙層的四周通透的涼棚,墻壁有字畫,家具用材全是古船木,環境清雅,茶香、墨香撲鼻。一只黃狗慵懶地趴在過道旁,眼睛瞄了瞄我們,沒有任何表情,對陌生人的造訪表示友善。這河涌旁的狗,也許從未跨過河涌出過遠門,似乎與外界的狗性情迥異,忽然就想起沈從文《邊城》中那條河涌旁的老人、翠翠和黃狗,恍惚間,竟好像到了湘西那河涌旁。
一邊喝茶,一邊望著涼棚下河涌的水,水靜靜地流淌著,想起這河涌的過往千年,多少生命花開花謝,別有番滋味在心頭。
喝完茶,我們解纜登船,繼續游賞。岸邊有很多人在釣魚。水面逐漸寬闊,我們的船進入了一個湖泊。這里就是麻涌承辦“2013中華龍舟大賽”的華陽湖生態濕地公園的中央湖面。湖的兩岸建了大型的龍舟賽看臺,很多人帶著孩子或情侶在看臺上玩要,藍天白云之間,飄著幾只自由自在的風箏。
木船放慢速度,貼著湖岸閑庭信步,在一個河汊與湖水交接處,出現了幾十上百只渾身麻色的野鴨子,看見木船靠近,也不慌張躲避,繼續鳧水、扎猛子、享受魚蝦美食。
野鴨子和人類其實有著共同的味覺喜好,在河涌旁的竹棚農莊酒樓,原材料產自這些河涌、湖泊的麻蝦、魚、蟛蜞粥,以及水邊的各種菜蔬,新鮮出爐,綠色環保,讓人們大快朵頤,連聲稱贊,恨不得不辭長作水鄉人。記憶中,幾年前,也是在河涌旁的這家農莊和朋友共進晚餐,那次,珠江口的海水開始在月色里漲潮,河面有船經過,橘黃色的燈光倒影河涌,閃爍搖曳,如金蛇狂舞。一邊品嘗美食,一邊觀賞河涌夜景,把酒臨風、開懷暢飲,感覺不枉此生。
從最早讀陳殘云的《香飄四季》,至今已數十年!其間無論是書中還是現實生活中的很多人和事,都隨著時光之網過濾無蹤,而一些保留在記憶深處、始終清晰如昨的,包括好書、佳句、美景、真摯的朋友、至愛的親人等,總是會讓生命多些亮色和溫暖、感動。感謝陳殘云和《香飄四季》,感謝麻涌水鄉的那些香飄四季的河涌和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蕓蕓眾生,我對河涌的一些認識,緣于和他們的神交。
(責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