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好人

查老三

山花剛滿十歲，和村里其他女孩一樣，她也很渴望有自己的嘎拉哈。羊嘎拉哈就是羊的后腿膝蓋骨，想要羊嘎拉哈，只有找隊里的皮二要。皮二是個四十多歲的光棍，負責生產隊里殺牛宰羊的活計，作為報酬，那被剔得一絲肉不剩的骨頭棒子就都歸他了。山花便纏著爹，去找皮二要嘎拉哈。

山花爹最不愿意求的人就是皮二了，可又架不住山花一個勁兒地哀求，最后沒辦法，他只好帶山花去找皮二。皮二正在家里喂自己養的一只羊，聽完山花爹的話，說：“你不是不知道，咱們生產隊養羊是上繳國家的，除非有生病不吃草的才不得不殺掉。隊里這么多女孩兒，哪個不想要羊嘎拉哈玩？實在分不過來呀！要不你讓山花幫我放羊吧，等把這只羊養肥了殺了，我就把嘎拉哈給她。”

山花爹有點舍不得讓山花放羊，要領她走，但山花卻愿意給皮二放羊，爹拗不過山花，最后只好答應了。

為了盡快把羊養肥，山花每天放學后，回家扔下書包就去喂羊放羊。一段時間后，山花看到羊的肚子越來越鼓，以為羊肥了，便讓皮二殺羊。皮二卻說，羊還不夠肥，還得繼續養。

這天，山花放羊時，遇上了放羊的老趙頭。沒想到，山花牽著的羊看到老趙頭的羊群后，一下掙脫了山花手里的繩子，跑進羊群里。山花為了追羊，把手和膝蓋都弄破了。后來，老趙頭幫山花把羊找出來牽給她，問她是給誰家放的羊。山花就把為得到羊嘎拉哈給皮二放羊的事兒，全都告訴給老趙頭，還請教他怎樣才能盡快把羊養肥了。

老趙頭聽后，對山花說：“傻丫頭，你上皮二的當啦！他是用給你嘎拉哈做幌子，變著法子讓你白給他養羊呢！我有個法子，可以讓皮二馬上殺羊，你想不想試試？”

一聽有辦法能讓皮二馬上殺羊，山花樂壞了，問是什么方法。老趙頭趴在山花耳邊，說出了辦法。山花雖然覺得這辦法有點過分，但她太想要嘎拉哈了，最后還是按老趙頭教的做了。

幾天后，皮二的那只羊開始不吃草了，只是一個勁地“咩咩”叫。山花不敢自己去告訴皮二，便讓爹去找皮二。皮二來后，圍著羊轉了兩圈，拍拍羊肚子，再掰開羊嘴看看舌苔，回家取來一個帶圓眼的圓形小磁鐵，上面還拴著一根長繩子。

皮二讓山花爹拿來小半碗豆油，把磁鐵浸泡了一下，再掰開羊嘴，把磁鐵塞進去，然后捏住羊鼻子，給羊灌了一口豆油。羊無法用鼻子呼吸，只好改用嘴巴進出氣，結果“咕咚”一下，將磁鐵咽進肚子里了。皮二扯著拴在磁鐵上的繩子，把磁鐵從羊肚子里拽了出來，就見磁鐵上沾滿了很短的細鐵絲兒。皮二將磁鐵上的鐵絲拿掉，再用同樣的方法，讓羊把磁鐵咽下去……如此反復幾次，直到磁鐵再也吸不出鐵絲兒。

皮二生氣地數落山花爹：“你這人不仗義呀！為了讓羊不吃草，這么缺德的招都能想出來！我殺了二十年的羊，羊肚子啥毛病沒見過？這種雕蟲小技你能瞞過我？”

山花爹辯駁說，他根本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羊，肚里咋會有這么多細鐵絲兒。皮二說：“如果你真不知道，那就問問你閨女山花，她肯定知道。”

山花一直躲在一旁偷看，還沒等爹開口，就嚇哭了，把老趙頭如何教她用剪刀剪一些細鐵絲兒，放到玉米面里加水攪拌，摻進切碎的草里喂羊的事兒一五一十全說了。

皮二聽后說：“這就對了，老趙頭給隊里放羊喂羊，饞肉吃了就會用這種方法讓一只肥羊‘生病’。這‘病’獸醫都看不透，隊里只好讓我將‘病’羊殺了，把肉分給大伙兒吃。我為了賺一副羊骨頭啃，所以才一直沒揭穿他。他這樣教一個孩子，實在太可恨了，咱們得去找他，讓他當著山花的面承認錯誤！”

山花說：“二叔，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這事不怪趙爺爺，是我求趙爺爺幫我想辦法的。”

皮二憐愛地撫摸了一下山花的小腦袋，說：“事到如今，二叔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年輕時和你娘處過對象，你外公外婆嫌棄我是個殺牛宰羊的，硬把你娘嫁給了你爹。現在看到你家日子過得不寬裕，我想幫襯你家一把，又怕你爹小心眼不接受，見你想要嘎拉哈，就拿放羊做交換條件。其實我讓你放的這只羊，是只懷孕的母羊，不管喂多肥都不能殺。我是想等它產崽后，把羊羔送給你，算你給我放羊的報酬。你要的嘎拉哈，二叔早給你準備好了！”說著，他從兜里掏出四個羊嘎拉哈，放到山花手里。

山花喜出望外，一把擦去眼淚，一邊給皮二鞠躬一邊說：“二叔，我以后一定好好給你放羊，再也不做錯事啦！”

皮二點點頭，對山花爹說：“咱們的誤會已經說清楚了，可老趙頭不光給集體的羊使壞，還教小孩不學好，這事說什么也不能隨便拉倒，我們找他算賬去！”

山花爹覺得皮二說得在理，就領著山花去了。

見到老趙頭后，皮二說明來意，老趙頭聽完，情緒有些激動：“你用嘎拉哈做誘餌，讓一個孩子給你放羊，你能做出這樣缺德的事兒，還怪我給孩子出壞主意？你還要揭發我給隊里養肥的羊使壞？去吧去吧！你趕緊找隊長揭發，我可不怕被安個什么罪名！殺一只‘生病’的羊，我一共才能分多少點肉？照咱隊里的規矩，每次分肉時，可都是先照顧家里有病重老人的！”

皮二聽到這兒，一下愣住了，他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每當隊里有老人病重病危，準有一只肥羊也“生病”，原來是這么回事啊！正是因為這個，自己老娘彌留之際，也吃到了熱乎乎的羊肉餃子！這次，皮二拐彎抹角幫山花，老趙頭并不知情，但他知道皮二與山花爹二人有過節，還以為皮二在騙山花，也是出于好心才出了餿點子，卻又被皮二誤會了！

想到這兒，皮二上前一步，一把握住老趙頭的手，聲音哽咽地說：“叔，怪我啊，我早應該想到這點啊！我娘走的時候，是帶著滿足離開的，我替我娘謝謝你！也替其他在病重時能吃上一口羊肉的老人謝謝你！”

老趙頭有點發蒙，等他聽皮二講明了經過，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錯怪了皮二，兩人也冰釋前嫌，握手言和。

山花看到這一幕后，扯扯她爹的衣角問：“爹，剛才皮二叔還說趙爺爺是壞人，咋突然感謝起他來啦？你說趙爺爺他到底是壞人還是好人呀？”

山花爹摸著女兒的頭，意味深長地說：“你現在太小還不懂，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發稿編輯：田芳）

（題圖、插圖：陸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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