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

王蘇華

“小青耶！回來吧！”奶奶的聲音又在山谷里回蕩了。清明的雨被這聲音召喚著，卷著炊煙漫上坡來，打濕了奶奶的聲音和我的臉。

從我懂事開始，媽媽就會在清明節的時候，領著我陪著奶奶，來到靜臥在大山里的那些墓碑旁，挨個打掃、上香。

奶奶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我經常是在她的歌謠里慢慢睡去：“小青兒，別作聲，媽媽把你捧手中。月亮月亮別作聲，變出青兒來入夢。”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我爸爸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奶奶的親兒子和兒媳，被偷偷越境的敵人打死了，她只好和孫女小青相依為命。

我爸爸曾經是一位民兵排長，媽媽是他的部下，他們是在一次意外中走到一起的。我聽奶奶跟我講：出事的那天，媽媽在山坡上采竹筍，奶奶帶著小青也來了。忽然一聲巨響，媽媽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青踩到了地雷。奶奶瘋了似的要撲上去，媽媽立刻攔住了奶奶。沒想到她們剛要轉身離開，只聽見爸爸一聲大吼：“危險！”媽媽和奶奶被推倒在地，媽媽立刻撲在了奶奶的身上。一聲巨響，爸爸應聲倒在了血泊里，媽媽的小腿也流了血。媽媽趕緊爬到爸爸身邊，只見爸爸的右臂已經被炸飛了，左手也被炸掉了。其他正在巡邏的民兵聞聲趕來，趕緊把他們送進了當地的醫院。

我記得上小學的第一天，老師讓我們介紹一下自己的父母。我當時站起來說：“我爸爸從來不接送我上幼兒園，我媽媽是個‘瘸天鵝’。”全班同學頓時哄堂大笑，臊得我立刻哭著跑回了家。當天晚上老師來家訪。當他看到媽媽一瘸一拐地迎接他，臉上還帶著禮貌的微笑，可是當他看到爸爸走上前來，用殘存的左臂挽住媽媽的時候，他的笑容凝固了。當天晚上，我都在奶奶懷里睡醒一覺了，老師還在和父母聊著天。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早點。我看了一眼媽媽，然后問爸爸：“爸爸為什么要叫媽媽‘瘸天鵝’？多難聽呀！”爸爸笑著說：“你媽媽當時是我們民兵排的‘天鵝’，很多人都在追求她。你小青姐沒的那天，是你媽媽不顧自己小腿受傷，堅持等我被搶救過來以后才去治療，結果落下了殘疾。”奶奶在一邊接口說道：“還不是多虧你推了我們一把，不然我們兩個還不知道什么結果呢。”

爸爸趕緊給奶奶夾了一箸子菜：“您老就別夸我了。我當時也沒想別的，就是覺得我是民兵排長，應當保護百姓的安全。”奶奶擦了一下眼淚：“是呀，你們夫妻兩個都是好人呀。如果不是你們把我接到身邊生活，我這把老骨頭早就沒了。”媽媽趕緊拿過毛巾遞給奶奶，然后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頭頂：“你這孩子，一大早就讓你奶奶流眼淚。我原來被大家叫‘天鵝’，現在腿瘸了，你爸爸叫我‘瘸天鵝’是昵稱。誰讓你在學校這樣介紹自己父母的？”爸爸接著說：“就是，你還覺得丟臉了？我們都是光榮的共產黨員！以后誰再問你父母是誰，你就理直氣壯地去說，他們都是共產黨員！”我放下筷子，走到父母身邊鞠了一躬，然后不好意思地躲到了奶奶的懷里。

上學時間到了。媽媽拿起我的書包，爸爸攙著奶奶對我說：“昨晚我們和老師商量好了，今天我們一起送你去學校。”當我們來到位于大山腳下的學校時，平時緊鎖的大門今天敞開了。學校所有的老師和學生們，在操場列隊迎接我們。校長跑過來領著我們一家人走上了主席臺就座，然后大聲宣布：“今天，我們的早操時間，給大家介紹一下不同尋常的這家人。”

緊接著，他詳細地介紹了我家的情況，操場上不時地響起陣陣掌聲。這時，從臺下跑上來一個淚流滿面的女孩。她一下子跪在了奶奶面前：“奶奶，我也叫小青！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親孫女！我的家就是您的家！”我剛要上前抗議，被母親一把拉到身邊。奶奶趕緊把小青攙起來：“小青？小青……你回來了？小青耶！小青……”奶奶激動地沖著大山呼喊起來，操場上老師和同學們也一起喊著：“小青！小青！”大山用滾雷似的回聲呼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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