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豐收

◎ 胡英軍

午休時，我習慣性地刷起了朋友圈。我看到小叔剛發了一條小視頻，點開，十幾個人在我家院子里脫粒，忙得不亦樂乎。哦，是在幫父親脫粒。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現在村里只有父親一個人種田。父親竟然能一口氣找來十幾個人幫忙，令我非常意外。

四年前，我們在縣城買了房子。三年前，孩子順利進入縣城最好的幼兒園。我媽和媳婦長住縣城照顧孩子，我在北京上班，唯有父親一個人住在山頂上的小山村里。從此，生活變得更有規律：父親每周五從村里到縣城，帶來大米、蔬菜、瓜果、雞蛋、菜油，有時還會有豬肉和雞肉。用他的話說，縣城市場上買的東西不僅貴，而且難吃，沒有營養，自己養的和種的安全。

當這種生活規律形成后，我和媳婦之前算計的生活開銷，壓縮了很多。除了孩子的開支，在生活方面基本上不需要花錢。而母親似乎也養成了習慣，有時還沒到周五，她也會給父親打電話：“家里沒米了，你送一點來吧！”每每此時，媳婦都會說，我媽想我爸了。

時間久了，讓父親送糧食下來，就成了必備程序。至于父親是如何掙到這些的，我們并不清楚。我們只知道，父親在山上養了牛、羊、豬、雞，種了各種蔬菜，夏天種稻谷，冬天種小麥。為了滿足孩子的需求，他還會種一些西紅柿和草莓。相對于蔬菜和稻谷，家畜家禽就麻煩多了，每頓都要喂養。所以，每次父親到縣城來，都是將它們喂養好了，收進圈子里，再出發。每次他進家門時，都是晚上九點多。第二天，大家還在睡夢中，他就早早起床離開了。他的晚餐和早餐都是將就著解決，只是為了讓家里的其他人每頓都吃得更好。

我一直都知道父親很忙，但也誤以為他能忙得過來。就連收稻谷，我也以為，只要天氣好，家里的工具齊全，就沒問題。然而，我錯了。

父親是一個不愿意輕易麻煩他人的人。我們平時讓他喊一些人幫忙，我們付錢，他都拒絕了。可是，這一次，他一口氣喊了十幾個人。顯然，他是真的忙不過來了。收稻谷，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我們村在高山上，不便于用機械，一切都得靠人工。割稻谷、收稻谷、捆稻谷、挑稻谷、脫粒、晾曬，每一個流程都足以令人累倒。

這些年，隨著城市的發展，村里的人大多放棄了種田，外出打工，或者去縣城、鎮上做生意。留在村里的人很少。所以，不可能再出現十幾年前大家互相幫忙收割的情況。然而，父親卻將他們全聚攏來給自己幫忙，就連在鎮上做生意忙得不可開交的小叔也會去幫忙。我不知道父親用了什么方法。

看完視頻后，我給父親打電話，他顯得挺得意：“今年一不小心種多了，大豐收，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我忍不住批評他：“現在城里的生活都穩定了，平時買點糧食，買點菜，又要不了多少錢。費這個勁干嗎？早就跟你說過，要少種一點。怎么總說服不了你呢？”

父親仍沉浸在豐收的喜悅里，他根本不接我的話，而是搶白道：“一家人吃，怎樣才能夠吃呢？再說，我再過幾年就老了，動不了了，不趁現在多給你們種點糧食，將來你們可能永遠都吃不到我種的糧食了。”

這就是我的父親，他不怕苦，不怕累，常年穿我的舊衣服，舊鞋子。然而，他卻用盡全力，讓一家人吃得更好。他最怕的，就是歉收。今年糧食豐收，我能想到，父親的臉上一定洋溢著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