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吼

◎ 王瑞琴

父親是個急性子，干啥都講究個快。有事叫你，你得立馬答應，慢了就要挨罵。

我做事倒是挺快，可是毛手毛腳的，家里的盤碗沒少讓我打碎，父親心疼那些盤碗，又不忍打我，只能對著空氣吼一吼。

兄弟姐妹多，小孩子愛打鬧，父親常被吵得心情煩亂，也會朝我們吼兩嗓子：“一群不省事兒的孩子！一會兒也不消停。”

僅此而已。我們都懼他的吼，但他卻沒有動手打過我們一次。

一到夏天，房子里熱得坐不住。吃飯的時候，一家人陸陸續續端著飯碗到大門外的幾棵大柳樹下。剛開始是分散在每棵樹蔭下，等母親忙完，最后一個過來，呼啦啦兄妹一幫人都端著碗圍坐在母親身邊。母親說：“你們離我遠點兒中不中，把一圈兒的風都擋住了，熱得透不過氣啦。”

這時候遠處的父親也會吼：“小兔崽子們，太偏心，咋沒人給我做伴哩？”兄妹們沒聽見似的，不理父親的茬。只妹妹取笑他：“害怕挨罵唄！在你面前不自在。”最后到底也沒一個人去父親身邊——都被他平時的暴脾氣給吼怕了，心也給吼遠了。

暑假田里鋤草，我盡量離父親遠些，我鋤得最快，難免會把莊稼苗鋤掉幾棵。父親像個巡視員，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我身后橫躺著的莊稼苗，心疼地點著我的腦袋，吼道：“你這冒冒失失的毛病猴年馬月能改掉啊！”

“你不是說做事要利索嗎？我想多鋤兩行，給您省點兒力氣。”我辯駁道。

“咦，這孩子還知道可憐老子了。每次你鋤過的地，過幾天下點兒雨，又長出不少草，你沒發現吧？這塊兒地鋤完了，前面那塊兒又長草的地方，就是你鋤的。再鋤一遍，更不劃算。做事不能都圖個快，還要講效率。”父親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在你老人家手下干活真是不容易。慢了，說一腳踩不死個螞蟻，三腳踹不出個響屁；快了，又嫌太冒失。”

父親竟被逗笑了：“老子現在讓你吃點兒苦，是為了日后不求人，尤其是閨女家，練出一身能力，出了遠門爹娘才心安哩。”

父親常跟我們講他年輕時的事。那時候他英俊瀟灑，在學校是個校草，進了工廠也是被女工的目光追逐的人。因為他的優秀，對我們兄妹的要求才更嚴格，情急之下難免顯得不近人情。加之生活中父親善于批評，很少夸獎我們。讓我們兄弟姐妹覺得父親只會挑剔，沒有溫情。等我自己做了母親，克隆了父親的秉性，才深深理解了父親，懂得他的挑剔中藏著厚愛，訓斥中埋著深情。那一聲聲吼里，有多少“怒其不爭”的哀怨，又有著多少“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盼啊！

走到人生的中途，方知父母的不易。父親那時的訓斥和教導，讓我練就了謀生的能力。在漫長的歲月中，難免有跌倒的時候，每次我都能夠重新爬起來，堅強地面對各種困境。父親的殷殷訓導是無形的力量，在支撐著我，這力量似看不見的拐杖，讓我在人生曲折的路上，走得更穩當。父親不在了，連夢都不給我托一個，只能把父母的合照擺在案頭，在回憶里重溫父女情緣。

如今想來，母親的溫潤，像春天的毛毛細雨，綿綿無聲地滋潤著我的心靈。而父親的嚴厲，則像割草機在心頭碾過，修剪的疼痛過后，會盈滿青草的芳香。

父親！女兒想您的時候，就把您輕聲呼喚，如果您能聽到，請住到我的夢里來，像我小時候那樣，吼我幾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