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愁

何宇成

冬天來了，悄無聲息地來了。似乎只是在一個不經意的寒戰中，又或是隨口的一句“該加件衣服了”，冬天的身影，便忽地一下出現在了眼前。

最近幾日，我總覺得有些不順心，也愈加覺得天氣多了幾分清冷。寒風還未駛及胸膛，我就早已把身上的單衣裹緊了。吃完午飯，離午休開始還有些時間，我走在學校的路上，突然想起最近課間有許多人去操場旁撿銀杏樹葉，于是也想去看看。滿地的銀杏樹葉，應該別有一番風味吧。于是，我繞開人群，轉到了另一條路上。

這條路上竟然空蕩蕩的，沒什么人，顯得有些凄冷。正午時分，太陽活力正旺，將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各個地方。被日光照及的地方，都像是被刷上了一層蠟，亮得旺盛，亮得可愛，亮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只是這陽光的暖，似乎只能停留一會兒，轉瞬就被周圍的寒氣撕得粉碎。我抬頭看天，天空是瑟瑟的藍，藍里雜著蒙蒙的灰。那一團熾熱的火球，在天空的底片上，也顯得徒有光而無溫度了。那光，仿佛不是跳動的火焰所散發的，而是普通的電流流經被罩在冰冷玻璃外殼里的燈絲發出的。我一面舒展著身子，想接受更多的陽光，一面又把手縮進袖口，加快了步子向前走。

走著走著，不覺已到了操場外的大路。透過刷著綠漆的鐵絲網，我望向銀杏樹，已經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黃色光暈。那黃色，好像敲擊鋼琴鍵奏出的高音一般，清亮極了。我不禁加緊了步子，天空映照下憂郁的眼瞳，也能透出點明朗的黃色了。

棵棵筆挺的樹下，飄落但依然燦爛的銀杏葉層層疊疊。那些葉子并不會密集地聚作一堆，而是成片成片地、錯落有致地散落在各處。樹的正下方最為密集，周圍次之，路兩旁最疏。微風鼓動，便一團團地向腳邊涌來。無數片葉子堆疊在一起，已有毯子般厚，從上面輕輕踏過，如薄冰碎裂的聲音使一旁的流水也黯然失色。一切都那么別有風致。

我蹲了下來：銀杏葉躺在叢生的雜草上，隨著風輕輕起伏，像睡得安詳的嬰兒，連呼吸聲似乎也能清楚地聽到。那些草木已有些灰綠，在銀杏葉的光環下，竟又煥發出新鮮的綠了。我從中挑出了一片葉子，它的輪廓曲曲折折，遠看是優美的弧線，近看又有許多細小的折角，實在是優雅有致。寬大的葉面上染滿了鮮艷的黃，在那黃色之間，又總有幾個黑色斑點。我的目光掃過其他銀杏葉，幾乎找不到一片純色的葉片。不過，我恰好最喜歡這種不完美的葉片，純正固然最佳，駁雜亦有趣。細看那些斑點，它們幻化成了游弋的馴鴿、飛逝的流星、細膩的雨點。我看入迷了，根本沒注意到有老師站在一旁。他朝我說：“看上去感覺很好，對吧？”我微笑著點點頭，手里攥著剛撿的銀杏葉片，眼前這條金色的河流開始流動、翻涌，融進了冬日的陽光里，使原本有些昏沉的空氣，也彌散出燦黃色的氣味。

忽地，一片葉子從我眼前飄下，我抬起頭，干枯的、無力的禿樹填滿了我的眼眶。我這才想起來，這片燦爛的金黃是落葉的景象。風在葉叢中攪動的沙沙聲，身旁流水的嘩嘩聲，遠處人群的談笑聲……我忽然發現——遠離這兒的是操場上熱鬧的人群，只有我孤零零地站在樹下看落葉。

這到底讓我感受到了幾分落寞。記得前幾日在窗邊望見的景象，好像是三五好友一同在草叢中撿銀杏葉吧？為何我卻是一個人站在這里欣賞呢？為何這一層層走到生命盡頭的落葉，能讓我如此沉醉其中，并尋找到幾抹燦爛呢？

“人到底是要醉心于某樣事物，要不然根本活不下去啊！”我忘了自己是從哪兒看到的這句話。我終于記起來，那群人撿樹葉，是為了在上面寫字并贈送給好友的。既然要寫字，怎么能容忍葉面上的斑點呢？我又看向手中的銀杏葉片，伸手輕輕拂過葉面，凸起的斑點和錯綜復雜的紋路，像是二胡同書鼓合鳴的旋律一般，悠長而又有力。如果真的寫了字，現在的我會想把它贈予誰呢？

果然，人總是要醉心于某樣事物的，要不然又怎么能拋開煩惱與憂傷，積極地過日子呢？哪怕是看一片銀杏葉看得入了迷，也算是陰郁生活中少有的光彩了吧。念及此，我把銀杏葉塞進衣兜，釋然地走出操場。猛一回頭，我發覺自己已重新匯入嬉笑的人群了。

指導老師：郭 衛

3311501908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