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一帆風順的祝福

崔修建

在一位即將走出校園的大學畢業生的留言冊上，我看到一位老師別致而睿智的贈言——我不祝福你今后的人生一帆風順，只祝愿你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恍然想起，那年秋天，我去送別一位被迫去異國他鄉闖蕩的朋友。彼時，已跌入人生谷底的他，正被眾多的追債者追得焦頭爛額。

暮色蒼茫，我與朋友坐在一家生意慘淡的小酒館里，兩杯淡酒，幾碟小菜，讓兩個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更多的是沉默地對坐。朋友前路迷茫，那一刻，似乎我要說的任何祝福，都顯得十分滑稽。

輕輕地碰了碰酒杯，我在朋友的肩膀輕輕地拍了一下：“不說祝福的話了，就等著你早日歸來，我們再喝酒，不管你發達了，還是落魄了，我都會等著你回來喝酒。”

朋友重重地點頭：“一言為定。”

多年以后，朋友經過流淚、流汗又流血的艱辛打拼，終于東山再起，不僅還清了所有的外債，還過上了更體面的生活。

再相聚時，朋友聊起了那個秋夜的送別，他說：“在國外幾乎挺不下去的那些日子里，是你那天說的等我回來喝酒的叮囑，讓我選擇了不放棄。”

“那是我那一刻，心里最想送給你的話。”那會兒，我內心里真的感到強烈的無助。

“那是你送給我的最好的祝福語。”朋友感激得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眼睛里閃爍著晶瑩。

其實，在生命旅程中，我們每個人都聽過太多“祝你一帆風順”的祝福，從那脫口而出的熟悉的祝福里，我們能聽到真誠的祈望，也能聽到禮節性的客套，能感受到心暖的真情，也能感覺到無關痛癢的敷衍……無論是納入心底的祝福，還是隨風而逝的祝福，很多時候，“一帆風順”四個字所能承載的，只不過是一種“心靈雞湯”般的撫慰。

偶爾結識一位極地探險家，問他為何冒著巨大的生命危險，一次次地深入兇險之地。他答：因為那是生命的召喚，無法拒絕。

再問他：一路走來，最難忘的祝福是什么？他笑著說出了那位已魂歸大海的探險家的贈言：“明天，我們在不同的地方看日落日出。”

我陡然僵住：這是一位多么清醒的智者啊，他知道一旦踏上探險的征程，活下去是第一位的，能夠繼續欣賞日出日落，便是非常真誠而實在的祝福。

是的，行進在人生之海，誰都無法保證一路風平浪靜，誰也不免會遇到一些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風雨，甚至會遇到驚濤駭浪，誰的頭頂都不只有絢麗的彩虹，還會有沉重的烏云。一句輕飄飄的“祝你一帆風順”，真的無法讓前行的路上少一些泥濘、多一些輕松。

真正的強者，一定會像海明威的小說《老人與海》中的老漁翁桑提亞哥那樣，既然選擇了波濤澎湃的大海，心頭就始終燃燒無所畏懼、永不言敗的信念，勇敢地拼搏下去，不祈禱命運能對自己憐愛的垂青，不期盼命運能給自己一份特別的關照，只管自信而從容地上路，朝著自己向往的遠方，沐風櫛雨，奮然前行，不管途中有多少坎坷、多少荊棘，相信“踏平坎坷成大道”，相信“風雨過后現彩虹”，相信“不妥協、不將就、不安逸的人生才有真滋味”……

有時，我們真的無須撫慰性的“一帆風順”的祝福，只須那些開啟心智、增添力量的祝福。譬如，對一個即將遠行的旅者，我們可以由衷地祝福：無論順境逆境，都記得一定要做一個琴心智者，做一個劍膽仁人。

（編輯??高倩/圖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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